我是丰县中学1977届高中毕业生。
母校是全县人民的骄傲,是人文荟萃、钟灵毓秀之地,历经百年,为国家培养了无数的精英和栋梁,身为丰中学子,我倍感自豪与光荣。
离开母校46年,我们这届学子已从懵懂少年变成了退休老人,含饴弄孙,享受天伦之时,却愈发怀旧,往事萦怀,挥之不去。
母校是烙在心中的。我热切思念母校,有时徘徊在校园外,就是没有勇气跨进校园,我觉得,我是让母校蒙羞的学生。
我们那一届的学生,大部分都是“学混子”,这是那个特殊年代的产物,全国都一样,老师无法左右,不谙世事的我们更是无可奈何。我们那一届成了社会的弃儿。
我1967年上小学一年级,正值文革时期。部分中学生到全国各地去“串联”,开始“停课闹革命”,大学停招。我们在学校里疯玩疯闹,完全是一种散漫无序的状态。
我们这一届,是城乡混读,还有部分留级生,年龄参差不齐,最大的是1955年出生,最小的是1961年出生,多数在1958年到1960年这个年龄段上。到了高中,年龄差距进一步缩小。1958年上半年出生的同学,不是参军就是下放,1958年以后的同学留校读书。初中升高中,凭的是“户口簿”,跟成绩无关,按年龄录取,这是亘古未有的新鲜事,上学可以不考试,考零分不影响升学,这是特殊年代的特殊现象。我儿子也是丰中毕业,我把这事讲给他听,他说是天方夜谭。
1973-1977年,我在丰县中学就读了四年半时间。我们1977年7月高中毕业,“四人帮”刚垮台,历史的惯性还没彻底刹车,“知识青年”继续下放农村。我的学生时代,完全处在“十年动乱”之中,老师不敢教,学生不想学,教材生硬刻板粗糙,课外读物寥寥无几,只有《金光大道》《艳阳天》和“小人书”等。校园里悄悄流行手抄本,我看过的有《一双绣花鞋》《梅花党》《第二次握手》等。这些手抄本比公开出版发行的读物更有味道,大家都在疯狂传抄,避开人如饥似渴地阅读,远比学习课本积极专注。当时社会上流传手抄本。那时文化生活非常贫乏,活跃在剧场舞台上的是八个“样板戏”,电影院里也是搬上银幕的样板戏。
我上初中的时候是八个班,四班是“文体班”又称“皮鞋班”,八班是“加强班”又称“草鞋班”,其他六个班级整齐划一,都是“布鞋班”,当时的代课老师是孙贤宝、张桂兰、谷兆英、耿美云、罗春珍、达永贵、王启侠、史洪德、王传会、刘仁虎、张其臣、徐益升、路明立、徐克厚、魏以善、王家隆、王锦荣、严仲法、周一乃、周商洋、陈素贞等老师。
上高中的时候,各个乡镇的同学全部返回所在乡镇就读,还有一部分大龄同学下放,高中还剩下六个班。上到高二分了专业,学农机的两个班、学医士的三个班,学师范的一个班。代课老师是张为和、郏从荣、高大琳、蒋秀华、吴昌明、王为建、郝立德、朱锡强、吴中青、彭润生、王克俭、朱光明、李莲芝、钱达、高天问、于金陵、于为政、李汉珍、魏崇镇等老师。
1973年冬,我进入丰县中学读书时,丰县城区只有这一所中学,城区四关小学、近郊小学的学生,都涌入了“丰中”。当时由邓小平主持国务院的工作,“政治挂帅”在淡化,教育上也在小心翼翼地抓“教学质量”,所以我们小升初,还是考试选拔的,后来害怕小学生年龄太小,失学后会增加社会负担,又降低分数扩招。
1973年10月,暑假开学后没多久,一股歪风就刮进了全国各地的校园。
1973年7月19日,《辽宁日报》以《一份发人深省的答卷》为题,发表了张铁生的信。并附有编者按:张铁生理化这门功课的考试,似乎是交了白卷。然而对整个大学招生的路线问题,却交了一份颇有见解,发人深省的答卷。8月20日,《人民日报》转载这篇文章,另加编者按:这封信提出了教育战线上两条路线、两种思想斗争的一个重要问题,确实发人深思。
1975年4月,张铁生被选为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委,出任辽阳农学院领导小组副组长、党委副书记。学生们有了这样的认知:交白卷可以上大学,反潮流可以做大官。一时间,张铁生成了名噪全国、勇于交白卷的反潮流英雄。
借助这股浪潮,北京一位姓黄的女同学,勇敢地站出来反对“师道尊严”。
学校里开始大批“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”和“师道尊严”,强调建立新型的师生关系,说老师和同学是“同一个战壕的战友”。
张铁生和黄姑娘成了学生的楷模,无知的我们更加疯狂地瞎闹,就有人拉帮结伙,喝血酒、磕头折鞋底,结拜把兄弟。中华民族几千年的传统美德“尊师重教”,流传到我们这一辈,突然断代。
老师不敢教学。我上高一的时候,学校西院墙被调皮的学生扒开一个很大的洞,学生从墙洞里钻进钻出,美其名曰“开门办学”。
一天,学生钻到校外去玩耍,高一六班的班主任郏从荣老师从墙洞里往外探头,想叫学生回课堂上课,郏老师苦口婆心,他们无动于衷。教室里的学生纷纷围观,一个调皮的学生拾起一块硬坷垃,掷向郏老师,准确无误地命中了郏老师的腰。郏老师被砸倒了,请了病假回家休养,一个学年没上数学课。
我们这一届学生,七七年恢复高考时仅有十几个同学考取大学,大部分是老师的孩子,连十分之一都不到。要知道,母校“文革”前的升学率一直在85%以上,每年都有学生考入北大清华。很多同学都说,这一砸,碎了我们的大学梦。
那样的大环境,教师只好“独善其身”管自己的孩子。老师经常在课堂上哀求学生:请你们安静20分钟,我把重点要点讲完,行不行?学生们傲得像美国总统,翻着白眼不予理睬,老师无可奈何!
还有一次,朱锡强老师上政治课,学生大声喧哗、嬉戏打闹。朱老师把他们轰出教室,叫他们“哪儿凉快到哪儿呆着去”,这几个同学放学后掀了朱老师的鸡窝,把鸡食盆扔到了河里,朱老师避在门后偷看,不敢出来制止。
我们的教室是一排排相互毗连的平房。房屋之间的隔墙只垒到梁头,梁下扎着捆成把的苇子秸,用掺有碎头发、碎绳头之类的石灰腻平,就是“天花板”。调皮的同学就爬上天花板,从东头跑到西头,踩得石灰碎屑“哗哗”掉落。有时突然把天花板跺出两个窟窿,两条腿从天花板上垂下来,悬在半空中晃荡。
同学被吓得“哇哇”怪叫,胆小的女生作揖祈求张天师,肯请老神仙赐给“驱鬼”的符咒,要么就打一个降妖除怪的掌心雷,十分恐慌,十分虔诚。
孔子这样的“天之木铎”“至圣先师文宣王”也有“坠腿拉色”的弟子,特殊年代的“臭老九”没办法要求班里的学生整齐划一。读书化愚,老师想尽一切办法让学生读书长见识,学生少不更事,自甘沉沦,家长也不管不问,把我们当羊放了。
我们当时跟老师对着干,还喜不自胜,后来终于明白毁的是我们自己。老师苦心孤诣,恨不得劈开我们的葫芦瓢,把知识灌输给我们,叫我们如同醍醐灌顶般顿悟天机。可惜我们醒悟得太迟了,悔之晚矣!
我们77届的同学,步入社会后分成了好几类。
第一类是留校人员,77届有两人留校,一个是学生会主席王福龙,忠厚老实、积极负责,很值得信赖,另一个是程守君同学,也是“忠厚可靠”的类型,任劳任怨听指挥。
第二类是步入军营的同学,男女生都有。他们是校团委副书记张大忠、还有孙建民、温建立、马海军、王波、戴爱国、刘敦林、王凯歌、张宁生、樊宏生、史玉坤、赵玉民、吴世军、蒋慎玉、姜春阳、温立涛、孙华强、李文东、陈福来、许阳、周新华、徐惠臣、侯金凯、吕卫东、陈青林、赵平、韩丰、张杭生、郝存德等。女同学是吴桂萍、周爱红、崔晓萍、吴苏明等几十人。
第三类是天之骄子,七七年考上大学的同学。他们是张广才、王宏君、孙远举、张新建、高波、张琦、林丰、李缔华、郭海波、史先功、张广超、张丰程、潘晓军、马敬辉、仇宏伟等同学。
步入社会以后,很多人醒悟了,明白了知识的重要性,继而发奋读书。但没有学校的环境没办法专心致志,也没有充裕的时间,更没有老师的辅导,所以学习效果不理想。国家也给了我们这一代人机会,开办了成人教育。像“职大、夜大、电大、函大和自学考试”,学习期满,考试合格,国家发毕业证,承认专科学历。我们这一届的俞文明、李新、孙华强、王志强、宋全庆、孙建仁、张杭生等人,都是“五大”毕业生,是在围墙外接受的高等教育。
第四类是下放的同学,是77届学生的绝大多数,农村户籍的同学返乡务农,是“知识青年”
第五类是留城同学,他们是独生子女,或姐姐、哥哥下放了,按照政策规定,留下来照顾父母,大概有二十多人。他们是俞文明、邵霞、包敬民、张静、孙秀梅、曹广宇、刘超、王志强、王勇、李文、顾明康、宋全庆、王坤建、蒋亚智、李惠臣、高颖、温立涛、胡侠等。
我们77届还出了几个艺术家,一个是画家张广才,一个是作家王志强,一个是摄影家沙福幸,一个是播音员袁艺。
张广才是美术硕士生,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,江苏教育学院教授,美术学院院长。苏教版的小学课本上,几乎所有的插图都出自张教授之手。
王志强是丰县作协名誉主席、徐州市作协理事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是继赵本夫老师之后的第二位本土作家,填补了赵本夫老师离开丰县之后,33年没有国家级作家的空白。王志强起步很晚,从2014年开始从事文学创作,第一年入市作协、第二年入省作协,2017年加入中国作协,这在全国范围内也是极为少见的。
王志强已经出版四部长篇小说《心中的太阳》《骚动的小城》《龙须菜》和《老姑娘》,其中《心中的太阳》再版。参与编写《丰县志》(1978--2005)《文艺花开亮凤城》《中国蝉文化》《丰县百年文艺》《凤城酒韵》等多部图书。已经完成重大历史题材长篇小说《天师之祖张道陵》《丰生沛养汉刘邦》《布衣天子汉刘邦》及影视作品的创作。在省市县各级报刊杂志和网络平台上发表多篇散文、小说,获得过省市县各级奖励。现在正和朋友一起收集整理湖西革命老区的抗战历史文献资料,准备创作一部红色书籍和影视作品。
袁艺和沙福幸都在各自的领域取得了骄人的业绩,沙福幸曾任丰县摄协主席,他的作品多次获奖。袁艺同学担任电视专题片《张玲兴和她的三位母亲》的配音,这部纪录片分别荣获2002年度徐州市一等奖、江苏省一等奖、中国新闻奖一等奖、法国戛纳电视节提名奖。我们都在用实际行动来证明,我们虽然落伍了,却没有沉沦。我们知耻后勇,坚持不懈地学习。虽然退休赋闲了,也在尽力为国家、为社会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。苟利国家生死以,岂因福祸趋避之。
离开母校46年,我们的老师,还健在的老师,也都垂垂老矣。
在这个世界上,最关心我们的就是两种人,一是家长,一是老师。家长给我们生命,对我们有养育之恩。老师开启我们的心智,对我们有启迪教化之恩。因此,最值得我们感恩的,就是家长和老师。可惜我们醒悟得太晚了,辜负了老师的良苦用心。
追忆往昔,我为过去的无知而羞愧。我对不起母校,对不起真心呵护我们又万般无奈的老师。我向老师道歉,向母校忏悔。迷途的羔羊知返了,浪子知道回头了。可是不论现在怎么做,逝去的时光追不回来,过去的损失无法弥补。
比我们年长的校友基本上没荒废学业,像“老三届”的学兄、学姐,虽然毕业没能直接考大学,在家里徘徊苦闷一段时间,恢复高考后,他们马上脱颖而出,跃过了龙门。比我们年轻的校友,没经历过岁月的蹉跎和荒唐,都成了社会各个阶层的精英翘楚。丰中有过一段与历史违和的岁月,这样的历史不会重演,估计也没有人刻意记述。我故意把伤口撕开给大家看,似乎有些残忍了。我想让大家了解这段历史,汲取教训,珍惜自己拥有的学习环境和机会。
2023年9月22日初稿
2023年9月23日修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