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袭黑杀队
1947年的春夜带着料峭寒意,王传法蹲在梅庙村口的老槐树下,指节捏着腰间的驳壳枪来回摩挲。月光透过疏朗的枝桠,在他磨得发亮的绑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,远处传来几声狗吠,更衬得四野寂静得让人心头发紧。 连长,该动身了。通信员小张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哼,手里的步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王传法点点头,借着树影拽了拽军帽——这顶洗得发白的帽子底下,藏着整个五区百姓的盼头。
丰县五区的百姓这两年被黑杀队折腾得快没了活路。十八九个亡命徒凑成的队伍,竟凭着十多支长枪、一挺歪把子机枪和四把短枪,把方圆十里搅得鸡犬不宁。队长李传贵原是镇上的泼皮,投靠了还乡团后更是无法无天,抢粮、抓人、放火烧房,上个月还把我们边区的一个农会主任绑在老槐树上活活打死。说起黑杀队,谁家不是牙咬得咯咯响,夜里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。 三天前团部把任务交到王传法手上时,他正蹲在灶台前啃窝头。参谋长拍着他的肩膀说:传法,你是王集人,熟门熟路。这伙恶狼不除,咱边区的土改就没法搞,百姓也没法安生。他当时把窝头往桌上一拍,瓷碗震得叮当响:参谋长放心,就算掘地三尺,我也得把这伙杂碎给揪出来。 此刻晚风卷着麦香掠过田埂,王传法想起昨夜回家时的情景。老贫农王广锡拄着拐杖在柴门外等他,昏黄的油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。传法啊,李传贵那伙人就窝在村西头四家地主院里,老人往灶膛里添着柴,火星子溅在地上噼啪作响,这几天正逼着各家交保安费,说是要凑够了钱就往徐州跑。王华德蹲在门槛上抽着旱烟,烟锅里的红光明明灭灭:那院墙修得高,四角都有哨楼,夜里老有动静。 想到这里,王传法加快了脚步。一百来号战士猫着腰跟在身后,草鞋踩在泥路上几乎没声音。三个排像三条黑蛇,借着麦田的掩护向王集和朱庄匍匐前进。天边的月牙儿钻进云层时,他抬手示意队伍停下——前头就是王集村口的歪脖子柳树,地主王老五的宅院就在树后五十步远。 一排左路包抄朱庄,二排跟我守王集街口,三排堵住往赵庙的去路。王传法对着各排长打着手势,指尖划过夜空时带着股狠劲。手表的指针刚跳过十一点四十分,他正准备扬起手臂发令,突然听见西边传来哐当一声脆响。 不好!王传法心里咯噔一下。果然没等他喊出冲字,地主院的狗就疯了似的狂吠起来,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叫喊:共军来了!快撤! 二排长猛地站起来就要冲锋,被王传法一把按下去。他贴着墙根探出头,只见几个黑影正从院墙上往下摔,有的挂在墙头的酸枣刺上嗷嗷叫,有的刚落地就顾不上拍土,连滚带爬地往村后跑。那挺歪把子机枪被扔在院里,枪管还闪着幽光。 追!王传法低吼一声,率先冲过村口的石桥。战士们像离弦的箭,趟过没膝的麦田追上去。月光突然从云缝里钻出来,照亮了逃兵们慌乱的脚印。王传法认出跑在最前头的正是李传贵,那家伙穿着件黑绸褂子,慌得连鞋子都跑丢了一只。 缴枪不杀!小张举着枪大喊,声音在夜里传出老远。可那些亡命徒只顾着逃命,有个家伙慌不择路,一头扎进路边的粪坑,扑腾着喊救命,后面的人连看都不看,踩着他的肩膀就过去了。
追到赵庙村东头的打谷场时,王传法突然抬手让队伍停下。夜风里飘来河水哗啦啦的流动声,前面是片开阔的河滩,月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,哪里还有半个人影。 连长,还追吗?二排长喘着粗气问。王传法望着对岸黑沉沉的树林,摇了摇头。河滩上满是杂乱的脚印,一直延伸到水边,显然敌人是泅水跑了。 搜搜周围!他挥了挥手,战士们立刻散开,在附近的草垛和窑洞里仔细搜查。小张从一个破窑里拖出个麻袋,打开一看,里面竟是几件花布衣裳和半袋小米——准是黑杀队刚抢来还没来得及分的。
天快亮时,队伍撤回到王集。百姓们听说黑杀队被打跑了,都披衣起床来看。王广锡拄着拐杖摸到地主院,指着地上的血迹和散落的子弹壳,笑得胡子直抖:跑了好!跑了好!这些狗东西总算知道怕了!朱庄的张大娘提着一篮热窝头赶来,往战士们手里塞,眼眶红红的:你们可算来了,这下能睡个安稳觉了。 王传法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,看着战士们收拾战利品。虽然没抓到李传贵,但院里散落的银元、金条和账本,都是黑杀队祸害百姓的铁证。更重要的是,他看见百姓们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,那种从心底里透出来的踏实,比抓到多少敌人都让他高兴。 三个月后,王传法在一次区干部会议上听说,黑杀队后来流窜到徐州附近,被当地的武工队端了窝。李传贵想往南京跑,在火车站被便衣逮个正着,公审那天,五区去了好多百姓,都要亲眼看着这个祸害伏法。
那天晚上,王传法坐在油灯下给团部写报告。写到夜袭虽未擒敌,然民心大振时,窗外传来秋虫的鸣唱。他放下笔走到门口,月光还是那样清亮,照在打谷场上晾晒的玉米穗上,金灿灿的像铺了层碎金子。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,夹杂着纺车嗡嗡的转动声,那是边区百姓重新拾起来的生活,踏实得让人心安。 他知道,这场没抓到人的夜袭,其实早就赢了。 (根据《单楼公社社志》《夜袭黑杀队》编写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