牡丹时节谒白马
暮春洛阳的晨光里,牡丹香雾漫过伊洛平原。车行至城东十二里,邙山余脉如黛,洛水蜿蜒似练,千年古刹白马寺便隐在这山水环抱间。寺前两匹石马驮着晨露肃立,鬃毛间缠绕着零星飘落的牡丹花瓣,仿佛在诉说着永平十一年那个载经白马西来的传奇。
一、伽蓝初谒:汉风佛韵入画来
跨过朱漆山门,晨钟正撞响第七下,惊起檐角铜铃叮咚。大雄宝殿的飞檐挑着牡丹云影,琉璃瓦上凝结的夜露折射着碎金般的光。殿前两株古柏盘虬卧龙,枝桠间垂落的红绸祈福带与廊下悬挂的黄幡交相摇曳,恍惚间竟分不清是唐风宋韵,还是汉月秦关。
穿过天王殿时,檐角悬着的牡丹灯笼尚未熄灭。十八罗汉彩塑的衣袂里仿佛藏着风,每尊像的目光都似在与游人对视。殿角壁画上,迦叶尊者拈花的手势旁,竟用金线勾勒出牡丹纹样,画师显然将中土富贵花与西来佛法做了奇妙融合。
藏经阁前的牡丹开得正好。魏紫姚黄簇拥着青砖灰瓦,花瓣上的露珠映着飞檐斗拱,恍惚间竟像无数座微型佛寺在花间沉浮。管理员说这些牡丹是明代古种,年年此时与寺中银杏、唐槐共话沧桑。
二、释源寻踪:千年菩提证劫灰
齐云塔的风铃在牡丹香里叮咚作响。这座金代密檐式砖塔历经九百年风雨,塔身的佛像浮雕已被岁月磨出温润的包浆。塔基处生着几株白牡丹,花瓣素净如雪,倒像是古塔飘落的经幡所化。绕塔而行时,忽见砖缝里嵌着半枚唐代开元通宝,不知是哪个虔诚信徒的供奉。
毗卢阁后的国际佛殿区更见妙趣。印度风格的白色佛殿檐角爬满紫藤,与殿前牡丹相映成趣;泰国佛殿的金色琉璃瓦下,几株粉牡丹正探着花枝窥视四面佛;缅甸佛殿的翡翠佛像前,白牡丹与缅桂花并肩盛放。不同文明在此交融,恰似当年白马驮经的包容气度。
站在东汉洛阳城遗址残垣前,蒿草间零星开着野牡丹。断壁上的绳纹砖与牡丹根系纠缠生长,远处塔吊正在建设遗址公园。考古队员说去年在此出土过北魏牡丹纹瓦当,那些花瓣的纹路,与寺中盛开的魏紫竟有七分相似。
三、香海禅机:富贵花中悟真空
寺后牡丹园里,僧人正在清扫落花。红砂地上,牡丹花瓣铺成流动的锦毯,扫帚扫过,扬起一阵带着露水的芬芳。老住持说这些花瓣会用来熬制香汤,供佛前净手之用。忽然想起《维摩诘经》中香积世界的典故,此刻这满院牡丹,倒真成了供养佛法的香积。
斋堂前的牡丹开得肆意,粉瓣垂落碗口大的花影。义工递来的牡丹饼带着松子清香,咬开时竟吃出几分禅意。窗外牡丹与竹影共舞,檐角风铃与诵经声和鸣,恍惚间觉得这尘世繁华与空门寂静,原是这般水乳交融。
暮色四合时,最后一缕夕阳给牡丹镀上金边。白马驮经的石雕在花影里更显庄重,驮架上的经卷纹路已被摸得发亮。回望山门,释源匾额在牡丹云中若隐若现,忽然明白这座千年古刹为何能在朝代更迭中始终香火不绝——正如牡丹岁岁枯荣却永不失色,佛法真谛原就藏在这繁华落尽的从容里。
归程时,车载着满身牡丹香。后视镜里,白马寺的轮廓渐渐淡入暮色,唯有齐云塔的风铃还在记忆里叮咚。这半日光阴,看尽了牡丹富贵与古寺沧桑,方知真正的道场不在红墙黄瓦间,而在每朵花绽放的刹那,在每粒尘安顿的当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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