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见梨花开

新丰城

又见梨花开

晨起推窗时，一枝梨花斜斜地探进窗棂。花瓣上的露水沾湿了指尖，才惊觉又是清明时节。老梨树今年开得格外盛大，雪浪般的花簇压在青瓦上，仿佛要替人去够那些飘散的云絮。
树下的石磨早生了青苔，却仍固执地留着当年碾豆子留下的凹痕。记得母亲总在花开时蒸槐花糕，竹蒸笼的白汽漫过花枝，把整棵树都浸得甜津津的。她系着靛蓝围裙立在花影里，鬓角的梨花瓣被汗水洇成半透明，倒比簪子更鲜活些。那时我总嫌蒸糕费时，如今却连灶膛里噼啪作响的槐树枝都成了奢望。
巷口的邮筒还保持着九十年代的墨绿色，只是投信口结满了蛛网。十七岁那年，我就是扶着这棵梨树拆开大学录取通知书的。父亲用裁纸刀沿着信封边缘细细地划，刀刃碰触牛皮纸的沙沙声，竟比后来听过的任何交响乐都更让人心颤。飘落的花瓣吻过通知书上烫金的校徽，像无数个欲言又止的祝福。
最热闹的当属西厢房窗下那丛梨花。表姐出阁前夜，我们偷偷把花瓣撒满她的嫁衣。月光给每片花瓣镀上银边，她在花雨里转圈的模样，让廊下的红灯笼都羞怯地暗了三分。前些日子见她领着女儿回来扫墓，小女孩攥着梨花要往墓碑前放，表姐慌忙拦下："这是你舅爷爷最爱的花树，可折不得。"
暮色漫上来时，整棵树成了淡青色的剪影。去年冬天修枝，工人差点锯掉那根横斜的老枝，说是不利新枝生长。我摸着枝干上童年时刻的"早"字拦下了——那还是偷学鲁迅先生刻的，歪歪扭扭的笔画里藏着多少晨读的哈欠。此刻有麻雀在旧刻痕处啄食花蜜，倒像在替往事盖章。
夜风起时，满树梨花都在簌簌地说话。月光漏过花隙，在地上写满潮湿的密码。忽然懂得父亲当年为何执意不肯翻修老宅，原来有些故事需要旧瓦片承接，要老木头记住，要年复一年的梨花开成时光的书签。
暗香浮动中，石阶上的花瓣渐渐积了薄薄一层。不敢开灯，怕惊扰了这份皎洁。恍惚听见母亲在里屋唤我乳名，转身却只见供桌上的相框泛着微光。原来有些花开不必结果，只要年年在风里白过一场，便是最好的圆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