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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坳里的暖(故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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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5-12-23 14:57 来自手机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山坳里的暖(故事)

娘家藏在鲁南山区的一个山坳里,村子不大,三四百号人守着连绵的青山过日子。我家在村东头,院墙是夯土砌的,门口那条弯弯曲曲的山路,一头扎进云雾缭绕的山里,一头连着山外的世界。这条路,我走了十几年,从背着弟弟踩碎石子的童年,走到踩着皮鞋去县城教书的成年,每一步都印着爹娘的念叨,和弟弟沉甸甸的体贴。

弟弟比我小五岁,打小就实诚,眉眼间带着山里孩子的憨气。那时候爹娘整天泡在庄稼地里,我就背着他满山跑。他趴在我背上,小手揪着我的羊角辫,嘴里哼着不成调的童谣,声音脆生生的,像山涧的泉水。那时候的日子清苦,顿顿是红薯稀饭配咸菜,可只要弟弟在背上咯咯笑,我就觉得浑身是劲。

弟弟的学习成绩远不如我,作业本上的红叉总是比红勾多。妈每次检查完他的作业,都要指着他的脑门念叨:“你这孩子,要是能有你姐一半上心,将来你姐考出去享清福,也不至于让你跟着遭罪。”弟弟就低着头,手指抠着衣角,不吭声。我看着他委屈的样子,攥着小拳头在心里发誓:等我将来有本事了,绝不让弟弟受一点委屈。

1995年的夏天,蝉鸣聒噪得厉害。我拿着师范中专的录取通知书,一路跑回村,喊得嗓子都哑了。爹娘站在院门口,看着通知书上的烫金大字,眼圈红得像熟透的柿子。弟弟跑过来,一把抢过通知书,翻来覆去地看,嘴里念叨着:“姐考上了,姐要去县城教书了!”那天晚上,妈杀了家里唯一的老母鸡,炖了满满一锅汤。弟弟一个劲地往我碗里夹鸡腿,自己啃着鸡骨头,啃得滋滋有味。

我去县城上学的那天,弟弟背着我的行李,送我到山路口。他个子不高,背着鼓鼓囊囊的行李,脚步有些踉跄。山路崎岖,他走得满头大汗,却不肯让我碰一下行李。“姐,你到了县城要好好吃饭,别舍不得花钱。”他挠着头,眼神里满是不舍。我点点头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车开的时候,我看见他站在路口,挥着手,身影越来越小,直到被青山吞没。

三年后,我毕业分配到县城边新建的小学,成了一名语文老师,端上了村里人羡慕的“铁饭碗”。第一个月发工资,我攥着那叠崭新的钞票,第一件事就是去商场给弟弟买了双黑皮鞋。皮鞋油光锃亮,是当时最时兴的款式。我捧着皮鞋回村的时候,弟弟正在菜园里浇菜,看见我手里的皮鞋,眼睛一下子亮了。

那天晚上,弟弟把皮鞋摆在床头,翻来覆去地看,摸了又摸。他舍不得穿,怕弄脏了,怕被老鼠啃了,整晚没合眼。后来我才知道,他白天干活穿布鞋,只有去镇上赶集的时候,才会小心翼翼地穿上那双黑皮鞋,回来后立刻擦干净,放进鞋盒里。那双皮鞋,他穿了好几年,鞋底磨平了,鞋面也有些开裂,却依旧被他珍藏着。

弟弟勉强读完初中,就回村跟着爹打理菜园子。他肯吃苦,侍弄的菜长得绿油油的,水灵灵的,每次挑到镇上卖,都能卖个好价钱。爹常摸着他的头说:“这孩子,是块种地的料。”那时候,弟弟到了该盖房子的年纪,村里的年轻人结婚,都要盖几间气派的大瓦房。我攒了6000块钱,那是我省吃俭用攒了两年的积蓄,想给弟弟添上,让他的房子盖得漂亮些。

我把钱塞到爹手里的时候,爹却把钱又塞了回来。他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,握着我的手,语气很沉:“闺女,多大能耐办多大事。你这钱都是牙缝里省出来的,平时家里的油盐酱醋都是你买,留着当嫁妆才正经。”我红着眼眶说:“爹,弟弟盖房子要紧。”爹摇摇头:“房子够住就行,咱不能拖累你。”最后,弟弟的房子只盖了四间普通的瓦房,青砖灰瓦,朴实无华。可那6000块钱被退回的滋味,像一根刺,扎在我心里,记了一辈子。

后来,我嫁给了在国企上班的老公,婆家条件不算差。每逢周末或者节假日,我总会拎着大包小包回娘家。那些年,最头疼的就是秋天掰玉米。玉米叶子边缘锋利,划得脖子和胳膊全是红印子,又疼又痒。每次我刚要伸手,弟弟就把我往地头推:“姐,你就在这儿坐着,看看风景就行。这些活我来干,别把你胳膊划坏了,明天还得给学生上课呢。”

他说着,拿起掰玉米的刀子,钻进玉米地里。高大的玉米秆遮住了他的身影,只听见“咔嚓咔嚓”的掰玉米声,和他偶尔哼起的小调。我坐在地头的石头上,看着漫山遍野的金黄,看着弟弟忙碌的背影,心里暖得发烫。那一刻,我觉得,有这样一个弟弟,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。

平静的日子,却在一个春天碎得彻底。

那年春天,山里的桃花开得正艳,粉嘟嘟的,像姑娘们的笑脸。爹扛着锄头,去山坡上开垦春地,准备种点豆角。那天早上,他还喝了一碗妈煮的红薯稀饭,笑着说:“等豆角熟了,给闺女送去。”可谁也没想到,那竟是他最后一次说这话。

中午的时候,邻居慌慌张张地跑来喊:“快去看看吧,你爹在山坡上晕倒了!”我和弟弟疯了似的往山坡上跑,山路崎岖,我摔了好几跤,膝盖磕得生疼,却顾不上疼。跑到山坡上的时候,爹蹲在地上,手捂着胸口,脸色苍白,嘴唇发紫。弟弟扑过去,抱着爹的身子,喊着:“爹!爹!你醒醒啊!”

救护车呼啸而来,却没能留住爹的生命。医生说,是急性心梗,猝然离世。

那阵子,家里的灯都显得格外冷清。院子里的桃花落了一地,像铺了一层粉色的雪。妈坐在门槛上,看着空荡荡的院子,眼泪无声地往下掉。我和弟弟守在妈身边,谁也不说话,屋子里只有压抑的抽泣声。弟弟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,嗓子哑得说不出话。他白天忙着处理爹的后事,晚上守着妈,怕妈想不开。

爹走后,妈独自一人守着空荡荡的院子。弟弟住得近,就在隔壁的瓦房里。妈平时头疼脑热,都是弟弟骑着三轮车,带着她去卫生院,从来不肯轻易惊动我。妈总跟他说:“你姐当老师辛苦,天天要管一群孩子,可不能耽误她工作。”弟弟点点头,把妈的话记在心里。

我每次回村,都想多陪陪妈,可妈总是催我:“快回县城吧,别耽误了上课。”我知道,妈是心疼我。那时候,我已经评上了中级职称,学校的工作很忙,可我还是尽量挤时间回村。每次回去,弟弟都会做我最爱吃的贴饼子和炖豆角,饭菜的香味,和小时候一样。

可命运偏要再给我们一刀。

爹走后的第三年,妈74岁那年冬天,突发脑溢血。那天早上,弟弟发现妈倒在地上,赶紧打了急救电话。妈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,抢救了15天。那15天,我和弟弟守在医院的走廊里,寸步不离。我看着重症监护室的灯亮了又灭,灭了又亮,心里像被一只手紧紧攥着,疼得喘不过气。

弟弟瘦了一大圈,眼窝深陷,胡子拉碴。他白天守着,晚上就在走廊的椅子上眯一会儿。他总是安慰我:“姐,妈会好起来的,一定会的。”可我知道,他心里比谁都慌。

第15天的早上,医生走出重症监护室,摇了摇头。

妈还是走了。

妈的葬礼上,我和弟弟哭得撕心裂肺。弟弟跪在妈的灵前,磕着头,嗓子哑得像砂纸磨过:“村里跟咱一样大的,人家都还有爹娘疼,为啥偏偏咱就没了?”我紧紧抱着他,哭得浑身发抖。爹娘都走了,那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家,彻底空了。

都说爹娘在,人生还有来处;爹娘走了,人生就只剩归途。

我是真的怕回那个村子,不是不想念,是一踏进那个院子,看到爹娘用过的旧家具,看到墙上挂着的爹娘的照片,那种空落落的疼就钻心。安葬好妈后,我几乎再也没回过娘家。那条弯弯曲曲的山路,成了我不敢触碰的记忆。

日子一天天过,我在县城的生活平淡而安稳。老公对我很好,儿子也考上了大学。只是,每次看到别人家的爹娘来学校看孩子,我心里就酸酸的。我总会想起爹娘,想起他们的笑容,想起他们的念叨。

直到有一天,弟弟突然找上门。

那天是周末,我正在家里打扫卫生,听见敲门声,打开门一看,是弟弟。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夹克,手里拎着一筐青菜,是他自己种的。他搓着手,一脸不好意思,眼神里带着些许局促:“姐,我……我想跟你借三万块钱。”

我愣了一下,赶紧把他让进屋,给他倒了杯水:“咋了?出啥事了?”

弟弟喝了口水,放下杯子,说:“这些年种青菜也就够糊口,我大舅哥想建个小鞋厂,拉我入伙,还差三万启动资金。”

那时候,我刚晋了副高,单位补了一笔工资,老公也发了年终奖,手头还算宽裕。我二话没说,拿起手机就给他转了三万块钱。弟弟要写借条,我当场就急了:“你这孩子咋回事?咱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,我还能不信你?借条啥的纯属多余!”

弟弟认真地看着我,眼神很坚定:“姐,我说话算话,年底肯定还你。”

我笑着点点头:“行,姐等你还钱。”

之后的日子,弟弟天天忙得脚不沾地。他偶尔给我打电话,说工厂刚投产,技术不行,销路也差,正在慢慢摸索。电话里的声音,带着疲惫,却也带着一股子韧劲。我总劝他:“别急,万事开头难,哪有刚投资就赚钱的?要是缺钱了,再跟姐说。”弟弟每次都笑着说:“不用,姐,我能行。”

转眼就到了年底。腊月二十九那天,天寒地冻,雪花飘了一地。弟弟突然来了,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,还扛着一台崭新的茶吧机。他搓着手,笑着说:“姐,我来还钱了。”

他把布袋子递给我,里面是三万块现金,崭新的钞票,码得整整齐齐。然后他指着茶吧机,说:“我知道给利息你们肯定不收,这茶吧机2600块,姐夫爱喝茶,正好用得上。”

老公围着茶吧机转了好几圈,笑得合不拢嘴,一个劲说让他破费了。我看着弟弟冻得通红的脸,心里暖暖的。

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,桌上摆满了菜。弟弟话不多,一个劲地给我和老公夹菜。刚吃没几口,弟弟的手机响了。他看了一眼手机,说:“你们先吃,我去阳台接个电话。”

我正好起身去客厅倒水,路过阳台的时候,听见了弟弟的声音。声音断断续续的,却字字扎心。

“我在咱姐家呢,过来还钱。当初说了年底还,就得算数。”弟弟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,“今年其实没赚到钱,这三万是刷信用卡凑的……做人得讲信用,亲戚归亲戚,钱财归钱财。”

“过年咱就不置办年货了,好过的年,难过的春,吃顿水饺就行。”他顿了顿,又说,“要是言而无信,以后谁还肯跟咱打交道?”

我整个人都僵在原地,手里的水杯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,摔得粉碎。热水溅在我的脚上,我却感觉不到疼。原来,他是刷信用卡来还我的钱。原来,他这一年,过得这么难。

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,哽咽着说不出话。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唰地就掉了下来。老公也听见了,走过来,叹了口气说:“老弟这人太仁义了,真是难得。”

我赶紧擦干眼泪,假装没事人似的喊他:“弟,快进来吃饭,菜都要凉了!”然后我转身就往卧室跑,打开衣柜的抽屉,拿出一沓钱,数了一万块,塞进年货箱子里。老公拽了拽我的衣角,低声说:“给两万,咱不差这钱,老弟太实在了。”我点点头,又塞了一万块进去。

弟弟进屋的时候,我笑着说:“家里年货堆成山了,冰箱都塞不下了,你必须给我拉走一半!不然姐跟你急!”弟弟拗不过我,只好答应。

临走的时候,弟弟拉着我的手,眼眶红红的。他看着我,声音有些哽咽:“姐,咱爹娘走了,你就很少回村了。我知道你不是生分,是怕睹物思人。”

“以后常回村看看,我给你收拾了一间房,”他顿了顿,又说,“今年专门种了半亩棉花,用新棉花缝了两铺两盖的被子,软和得很。年后你回来多住几天,咱姐弟俩好好唠唠嗑。”

我的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。我点点头,说:“好,姐年后就回去。”

正月初二那天,我和老公带着儿子回了娘家。车子开进村子的时候,弟弟正站在路口等我们。他穿着一件新棉袄,脸上带着笑容。

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,爹娘的照片被擦得一尘不染,摆在堂屋的桌子上。我走进弟弟收拾好的房间,床上铺着崭新的床单,叠着两铺两盖的新棉被,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,棉被上的棉花,白得耀眼。

那几天,我和弟弟住在同一个院子里。白天,我们一起去菜园里摘菜,一起去山上散步。晚上,我们坐在堂屋里,聊着小时候的事,聊着爹娘的事,聊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。弟弟话不多,却总能说到我心坎里。

山里的风,带着青草的香味;山里的月,亮得像一盏灯。我躺在柔软的棉被上,听着窗外的虫鸣,心里踏实得不像话。

原来,爹娘不在了,姐弟俩的情分,就是彼此最硬的靠山。

原来,娘家那个地方,不管走多远,不管空不空,只要有弟弟在,就永远是我心里最暖的归宿。

后来,我常想,这世上最珍贵的,从来不是钱财,而是不管你多难,都愿意对你守诺,把你放在心上的人。弟弟用他的实诚告诉我,有些情分,经得起岁月,扛得住风雨,是刻在骨子里的牵挂,是山坳里永远的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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