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酒是个神奇的东西，丰县人尤爱喝酒，无论做什么事几乎都离不开酒，开业庆典，红白喜忧事，朋友或者同学相聚，孩子考上学，乔迁新居等，都要喝上一喝。丰县地处江苏西北，北邻曲阜，是礼仪之邦，自古就有“无酒不成席”的说法。有酒场，就勉不了有喝醉酒的人，丰县人管这些喝醉酒的人为酒晕子，这个称呼略微有点贬义的意味。从打记事起，俺庄上就出现了不少的酒晕子，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，当时经济条件差，酒也难买。家里来了客人，酒自然是少不了的，买酒大都拿着酒瓶去代销店里打散酒，高粱酒八毛三一斤，红薯干酒七毛六一斤。过年时，只有大队干部和生产队长才能搞到2斤玻璃瓶的敦煌洋河酒，一般的社员只有喝散酒的份了。
存老爷是俺庄上经常喝酒的人，论辈分我称呼他为老爷，他当过民办教师，干过生产队的会计，因为他是老三届毕业生，所以当时在俺村上算是一个有文化的人，他的绘画功底非常好，尤其喜欢画虎，酒喝到七八成的份上，他的才思最为敏捷，饱蘸颜料的画笔一挥，刷刷刷几笔下来，一幅猛虎图就画好了。记得那时我上小学，上学的时候经常从他家门口过，我们几个小伙伴就去他家里看他画的老虎。他家的房子当时还是土墙屋，屋顶缮的是麦秸，围墙也是半人多高的土墙，走进他的堂屋，令我们大开眼界，四周的墙壁上都是用白灰粉过的，上面画了好多的老虎，上山虎、下山虎、林中虎，以及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老虎，各个老虎神态都不相同，那时我们岁数小，看不出存老爷画的老虎好在哪里，但却让我们这些毛孩子大饱了眼福，后来听大人说，存老爷家的墙壁上画的是百虎图，大大小小一共一百只老虎。存老爷还喜欢唱歌，酒后最爱唱的就是《一条大河波浪宽》，那时乡村的夜晚非常寂静，他醉酒后就去村南的白衣河大堤上放开喉咙来几嗓子。听父亲说，存老爷是老三届毕业生，因为生不逢时，没能考上学，心里非常郁闷，所以就借酒消愁来排泄心中的苦闷。寂静的夜晚，听着存老爷悠扬婉转的歌声，在当时也算是一种享受了。
存老爷喜欢喝酒，并不是说他家有钱，他有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，一家人的生活就靠他两口子挣工分，每到年底生产队里决分时，他家准是透支户。存老爷喜欢喝酒在俺村里可是出了名的，没钱买酒，就用红芋干子去换。那时喝酒不像现在摆上几个盘子几个碟子的，靠在柜台上，端起豆青瓯子，一抬脸，二两酒就下肚了，下酒菜只有两只红辣椒或者一棵葱，更多的时候是干喝酒。两杯酒下肚，走人。存老爷一天三酒，早上起来，必须到代销店里喝上两杯酒才能下地干活，他称早上的酒为早酒。中午的酒是万万不能缺的，一碗炒辣萝卜也要喝两三杯，这是午酒。晚饭基本都是喝面水，那时生产队里一人一年只分几十斤的小麦，想吃白面馍馍是很难的，只能红芋干子和红芋当主粮，晚饭不是杂面疙瘩汤就是白面水，即使这样，存老爷还是两杯酒下肚才行的。为了喝酒这事，老奶奶没少和他吵架，但吵架是吵架，过去几天，照喝不误。存老爷晕酒后不像有些酒晕子骂大街，他说喝酒骂大街的人都是装的，他骂大街，咋不骂他自己？
后来，分地了，生活逐渐好了起来，存老爷喝酒的习惯还是照旧，干完活就来上两杯，用他的话来说，这是解乏，就像吸烟的人一样，干活累了，抽颗烟。分地那年，我进了县城的中学去学习，只有星期天或者放假的时候才能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。我和存老爷的家离得不算太远，由于并不是一个生产队，所以他的事只能从别人的嘴里断断续续的知道一些。记得那是麦收之前的一个星期天，我回到家就听父亲说存老爷喝晕酒错喝了一瓶乐果，在家躺了六天竟然奇迹般的复活了。原来，存老爷那天自己在家，干活累了，一瓶散红干子酒让他喝了个底朝天，酒瘾上来了，又抓起打麦剩下的半瓶子乐果，嘴对嘴喝了个精光，药性酒性一起发作，疼得他满地打滚，家里没有人，老奶奶领着孩子走娘家去了。他痛苦的叫喊声惊动了左邻右舍，当大家来到他身边的时候，他仰面朝天躺在泥地上，口吐白沫，旁边丢着两个空瓶子，一个是酒瓶子，一个是乐果瓶子。看情形，这下他完了，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挪到堂屋当门，铺上凉席，把他架到凉席上，通知老奶奶抓紧回家。老奶奶走亲戚也是生他喝酒的气，整天喝晕酒，不过日子，谁愿意跟他过？老奶奶回到家看着存老爷口吐白沫不省人事，也是干着急，送医院抢救都没有那个钱，想想存老爷每天醉酒的样子，气就不打一处来，每天给他端两碗水，随他自生自灭吧。世间竟有这等怪事，存老爷躺在凉席上六天，光靠着几碗凉水，酒精竟然把毒药排出了体外，存老爷又活了。几个孩子看到父亲复活，喜极而泣，一家人抱在一起哭了好长时间。
喝乐果半年多，存老爷滴酒未进，村人都以为他改过自新了呢，殊不知到了这年秋收之后，他的酒瘾重又发作，每日照喝不误。老奶奶看他死不悔改，对他也不管不问了，气的不行的时候就说：早晚喝死你！分地之前，全村就大队的一个代销店，买酒只能去大队的代销店，分地后，村里一下子出了三四个小卖部，买酒比以前更加方便了。没钱买酒就用红芋干子或者玉米去换酒喝，或者干脆赊着喝。一大家人就靠红芋干子生活呢，老是喝也不是法子啊，老奶奶就去村里的几个小卖部，一个一个地去安排，谁也不能赊给他酒喝了。大家都是一个村的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，他来赊酒喝总是感觉撕不开脸说拒绝的话，一次，两次。。。。。。次数一多，老奶奶给小卖部说的话就越来越不好听了，几个小卖部才共同决定自此以后再也不赊给他酒喝了，除非用钱来买或者用红芋干子来换。
后来，我离开了县城进了大学之门，和家里的联系只能靠书信了，那时又没有电话，父亲学问不高，很少回我的信，即使回也是简短的几句话。后来临近暑期放假时，父亲去学校接我时，我问起存老爷，父亲用低沉的语气告诉我，存老爷再次喝晕酒喝错了一瓶农药，撒手归西了。听到这个消息，既感到意外，又感到似乎这是存老爷酒晕子应得的报应，心里顿时有种难过而又失落的感觉。临上大学之前，有一次存老爷在村头遇见我，两眼由于常年酒精的麻醉而变得目光呆滞，见我的那一刻却忽然变得明亮有神起来，“孩子，你是咱村的第一个大学生，你要好好学习，可不能像你老爷爷这样窝囊一辈子！”说也奇怪，平日里我瞧不起的酒晕子存老爷，竟然说出这样暖人心的话，也正是存老爷的这句话，伴我三年的大学生活，让我在大学里悟懂了人生的真谛。
暑假回到家，我才更加详细地了解到存老爷的死因，和上次喝乐果一样，喝晕了酒错喝了一瓶除草剂，这一次，存老爷的酒性没能战胜除草剂的药性，不等送到医院，存老爷就走了。存老爷死的这一年年底，他的大女儿冬梅出嫁，据说冬梅出嫁那天，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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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0-12-29 20:57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