麦香里的旧时光

西环路 · 发表于 2025-6-10 22:35

麦香里的旧时光

六月的风裹着麦芒的刺痒，总在某个清晨忽然撞进鼻腔。街边早餐店飘出的馒头香里，恍惚又听见母亲当年的叮嘱："多拾点麦穗，六月初一蒸糖发馍。"那些在麦茬地里弯腰的岁月，连同被阳光晒得发烫的记忆，在时光里发酵成一坛醇厚的陈酿。

一、篮子里的夏天

我的童年是装在柳条篮里的。篮沿磨得发亮，缝隙里嵌着经年的麦屑，母亲总在开春时用蜡油涂抹一遍，让它更结实些。当布谷鸟的叫声漫过村头的老槐树，篮子就成了我最亲密的伙伴。
清晨五点，露水还凝在草叶上，母亲已把羊鞭甩得脆响。我挎着小篮跟在羊群后面，看它们啃食田埂上的野草，自己则蹲在收割后的麦田里。麦茬扎得掌心发疼，却总也舍不得松开攥着麦穗的手。有时候羊儿调皮地窜进麦茬地，我就得慌慌张张追上去，篮子里的麦穗撒了一地，惹得母亲笑着骂："小迷糊，当心麦芒扎了眼。"
生产队的麦田是拾穗人的乐园。大人们收割时总会遗落些麦穗，金黄的麦秆倒伏在泥土里，像等待被认领的孩子。我和发小们比赛谁拾得多，把篮子堆得冒尖，再用褂子兜回几捧。母亲教我辨认饱满的麦穗，说那些低垂着头的才是好货，轻飘飘的空壳子要挑出来喂鸡。
正午的太阳把麦场晒得发烫，我们就躲在草垛后面分战利品。麦穗按大小码在地上，大人们用木锨拍打，麦粒便噼里啪啦地蹦出来。那时候总觉得时间很慢，从拾麦穗到磨面，要经过整个夏天的酝酿。

二、磨坊里的甜梦

磨坊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。两台钢磨昼夜不停地转，磨盘碾过麦粒的沙沙声，混着柴油机的轰鸣，成了麦收季节独特的背景音乐。
我最爱站在面粉出口旁，看雪白的面粉瀑布般流出来。母亲把新磨的面粉拢成小山，用手轻轻抚平，指尖沾了面粉，在我鼻尖上点个白点儿："当心，别让面粉吹到眼睛里。"我却顾不上这些，忙着用小簸箕把面粉装进柳条筐，看着筐里的面粉堆得越来越高，仿佛能看见糖发馍在蒸笼里膨胀的模样。
磨坊的师傅是个驼背的老人，总在磨盘间隙抽袋旱烟。他的围裙上沾满面粉，笑起来露出豁牙："娃子，帮我看着面口，别让它溢出来。"我便像守着宝藏般寸步不离，偶尔有麦粒从机器缝隙里漏出来，赶紧捡起来放进兜里，回家喂给老母鸡。
回家的路上，母亲用手帕包着刚磨的生面，让我尝个鲜。生面粉带着淡淡的麦香，放在舌尖有些涩，却越嚼越甜。母亲说这是土地的味道，要好好记着。

三、发馍里的月光

六月初一的清晨，蒸笼里的热气掀开了夏的帷幕。母亲把发酵好的面团揉了又揉，撒上白糖，再用刀背压出花纹。我趴在灶台边，看火舌舔着锅底，听蒸笼里咕嘟咕嘟的声响。
"快来看，发馍开花了！"母亲掀开笼屉的瞬间，甜香的白雾扑面而来。雪白的发馍顶着裂口，像绽放的莲花。我迫不及待地掰下一块，热气烫得直呵手，却舍不得放下。虚腾腾的馍心裹着融化的白糖，咬一口，麦香混着甜意，从舌尖暖到心窝。
那时候的糖发馍是奢侈的点心，母亲总把最大的一块留给我，自己啃着掺了麸皮的窝窝头。我把发馍掰成小块，夹上母亲做的豆酱——那是用晒透的黄豆、红辣椒和盐熬制的，咸香里带着发酵的醇厚。蹲在门槛上吃着发馍，看夕阳把麦场染成金色，连馍渣掉在地上，都要捡起来喂给啄食的麻雀。
如今超市里的馒头雪白松软，却总也吃不出当年的麦香。母亲说现在的麦子多是机收，麦粒没经过太阳晒透，磨出的面少了股地气。那些在磨坊里守着面粉流出来的日子，那些在麦地里追逐麦穗的夏天，都随着老磨坊的拆迁，永远留在了记忆深处。

四、麦芒上的守望

前几日回村，看见田埂上有位老人在拾麦穗。她佝偻着背，在收割机碾过的麦田里缓慢移动，手里的蛇皮袋只装了小半袋。我想起母亲常说的话："粮食是土地的孩子，糟蹋一粒，地神都要心疼。"
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拾麦穗了，收割机过后的麦田里，总有些金黄的麦秆躺在泥土里。但老一辈人依然固执地守着这份习惯，他们说机器再快，也比不上手捡的仔细。烈日下，他们的身影与麦茬融为一体，仿佛是土地上永远不会老去的守望者。
抚摸着旧篮子里的麦屑，忽然明白拾穗不仅是对粮食的珍惜，更是一种与土地对话的方式。那些在麦地里弯腰的岁月，教会我们敬畏自然，懂得一粥一饭来之不易。当白发馍的麦香渐渐淡去，留在记忆里的，是母亲的叮嘱，是磨坊的轰鸣，是土地给予的馈赠。
风从麦田里吹来，带着新麦的清香。远处的老人仍在拾穗，她的身影越来越小，却与这片土地一起，构成了永恒的风景。在这个粮食不再匮乏的年代，我们或许不必再为一捧麦穗奔波，但那份对土地的敬畏，对粮食的珍惜，应当像麦种一样，永远埋在心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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