燎麦：舌尖上的时光机

西环路

燎麦：舌尖上的时光机

小满的风掠过麦田时，总带着些焦香的预兆。在苏北丰县老家，这味道藏在老农粗糙的掌纹里，藏在孩子们脏兮兮的指缝间，更藏在每一个被燎麦香气浸润的夏夜星梦里。那些在麦秸火旁蹦跳的日子，那些被烟熏黑的嘴唇和沾满草屑的裤脚，早已成为刻进骨髓的乡愁密码。

一、节气里的味觉信号

苏北丰县的农谚像嵌在时光里的榫卯，"小满不满，麦子有闪"的警告总在布谷鸟的叫声里苏醒。父亲总说，小满这天必须去麦田搓穗，这是和土地的约定。他蹲在田垄上，拇指与食指捏住麦穗轻轻一旋，青绿色的麦粒便簌簌落在掌心。"你看，这粒儿鼓得像小元宝，今年收成差不了。"他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，指尖的麦香混着汗味，成为我对丰收最初的认知。
母亲则有更浪漫的仪式感。她会掐下几支最饱满的麦穗，用红头绳扎成小捆插在窗台上。"等楝花落尽，就能燎麦吃了。"她的话像一颗糖豆，让我们每天都要去数楝树上的花串。淡紫色的花瓣落在窗台上，与麦穗相映成趣，恍惚间觉得整个夏天都浸在这清甜的香气里。
小伙伴们对节气的感知更直接。当村头的老槐树开始掉花，我们就知道"燎麦季"近了。放学后的书包里总藏着偷偷揪来的麦穗，在田埂上生起小火堆，学着大人的样子翻动麦穗。浓烟呛得人直咳嗽，却舍不得离开，直到看见麦粒泛起金黄，才欢呼着扑上去。那时的我们不懂什么是"舌尖上的中国"，只知道这口焦香是夏天给孩子们的专属馈赠。

二、玩火的童年哲学

燎麦的乐趣，一半在吃，一半在玩火。对于农村孩子来说，火柴是最珍贵的玩具。我们偷拿家里的火柴，躲在大堤下的荒草堆旁，像做贼一样点燃麦秸。火苗"腾"地窜起来时，总要先尖叫着后退几步，等火势稳了，才敢小心翼翼地把麦穗凑近。
玩火是需要技术的。太近了会把麦穗烧糊，太远了又燎不干净麦芒。桂英总是掌握不好火候，好几次把麦穗扔进火里就不管了，结果捞出来时只剩黑炭。我们笑她"燎麦变烤黑炭"，她却不服气，下次依然故我。后来还是四哥教我们："要像哄睡娃娃一样，轻轻翻动。"他的手掌在火上翻飞，麦穗在光影里旋转，像极了舞台上的魔术师。
最惊险的是遇上风天。有次我们刚点着火，一阵大风刮来，火苗"呼"地窜向旁边的草堆。我们吓得齐声尖叫，慌忙用脚踩、用衣服扑，好不容易才把火扑灭。现在想起仍心有余悸，却又觉得那时的慌张里，藏着最纯粹的伙伴情谊——即便闯了祸，也会一起蹲在河边洗被熏黑的手，互相抹掉脸上的烟灰。

三、掌心里的黄金时代

燎好的麦穗要趁热搓。双手合拢，用力揉搓，麦壳与麦粒在掌间沙沙作响，像在下一场金色的雨。有时麦芒会扎进指缝，疼得直咧嘴，却舍不得停手。等到簸去麦壳，掌心里的麦粒青黄相间，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，像撒了一把碎玉。
吃法是分等级的。最心急的孩子直接往嘴里塞，连带着没搓净的麦壳一起嚼，被扎得龇牙咧嘴却不肯吐——毕竟"抢食"的快乐远大于疼痛。懂事些的会把麦粒倒进草帽里，仔细挑出杂物，再一把把往嘴里送。最讲究的要数小凯，他总是把麦粒堆成小山，一粒一粒慢慢数着吃，还煞有介事地说："这叫'细嚼慢咽品麦香'。"结果被我们趁其不备一把抢光，只剩他抱着草帽哭丧着脸。
母亲的吃法总带着巧思。她会把燎麦拌进面糊里，摊成金黄的饼。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，外皮焦脆，内里软糯，咬一口能拉出细细的麦丝。有时她还会煮一锅燎麦粥，青麦粒在白粥里浮沉，像散落的翡翠。我们捧着粗瓷碗，蹲在门槛上吸溜着热粥，看夕阳把院子染成蜜色，觉得这就是人间至味。

四、时光深处的麦香守恒

离开老家后，再也没吃过真正的燎麦。超市里的青麦仁包装精致，却少了烟火气；餐厅里的"怀旧麦香饼"徒有其形，尝不出记忆中的粗糙与热烈。有次在网上看到有人直播燎麦，镜头里的麦穗在燃气灶上翻滚，弹幕里刷着"情怀"二字，我却突然鼻子发酸——原来有些味道，注定只能在回忆里鲜活。
去年小满，带闺女回了趟老家。母亲颤巍巍地从冰箱里拿出一袋青麦仁："知道你们要回来，特意让你婶子留的。"我们在院子里支起小火炉，闺女新奇地看着跳动的火苗，学着我的样子搓麦穗。她的手太嫩，没搓几下就喊疼，我却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，也是这样躲在母亲身后，看她用布满老茧的手变出美味。
青烟袅袅升起，恍惚间看见时光重叠。当年那个蹲在火旁的小女孩，如今已成了母亲；当年那个翻动麦穗的身影，如今已佝偻蹒跚。闺女把搓好的麦粒塞进我嘴里，还是记忆中的焦香，却又多了份传承的温暖。原来有些味道，从来不是单靠舌尖品尝，而是要用整个生命去感受。
夜风送来楝花的香气，母亲坐在门槛上，望着远处的麦田出神。她说现在很少有人燎麦了，年轻人都嫌麻烦。我握着女儿沾满麦壳的小手，忽然明白：有些传统会随岁月变迁，有些情感却永远守恒。就像这燎麦的香气，无论走多远，总会在某个特定的时刻突然袭来，让我们与过去的自己，与深爱的人，再次温柔相拥。
小满又将至，城市的钢筋水泥间，我仿佛听见布谷鸟的叫声。掌心空无一物，却又分明攥着整个童年的星光——那是麦秸火的温热，是伙伴们的笑闹，是母亲眼里的柔光。原来真正的乡愁，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物件，而是藏在记忆褶皱里的时光切片，是无论何时想起，都会涌上舌尖的那口，带着烟火气的清甜。

君临天下

看到楝树开花，仿佛闻到了燎麦的清香。

兔兔糊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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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涯明月

淡紫色的花瓣落在窗台上，与麦穗相映成趣，恍惚间觉得整个夏天都浸在这清甜的香气里。

新丰城

在俺们丰县老家，这味道藏在老农粗糙的掌纹里，藏在孩子们脏兮兮的指缝间，更藏在每一个被燎麦香气浸润的夏夜星梦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