楝花香里的燎麦记忆

西环路

楝花香里的燎麦记忆

苏北的五月，总在楝子树的细碎紫花里掀开帷幕。老家大门口的那棵楝树，是我童年最鲜活的计时器。当淡紫色的花串如瀑般垂落，母亲总会轻嗅着空气说："楝子开花了，该吃燎麦了。"这句带着麦香的话语，像一枚温润的茧，裹住了我整个年少时光。

一、紫雪纷飞时的童趣

楝树开花的时节，小院里总萦绕着若有若无的甜香。姐姐和伙伴们的拍手歌穿过花影，"楝子开花二十一"的调子混着花瓣落在青石板上。那些粉白中透着淡紫的花朵，像碎了一地的星子，我们总爱捡来别在衣襟上，或是埋在树根下做"花冢"。母亲看着我们胡闹，眼角堆着笑，手里的针线在阳光里闪着细光，偶尔抬头叮嘱一句："别碰掉了花，不然楝果要少结。"
那时不懂母亲对楝树的珍视，只觉得这树是天然的游乐场。攀着粗糙的树干往上爬，惊起几只绿头苍蝇，抬头便能看见枝桠间藏着的青楝果，像一串小铃铛。风过时，花雨纷纷扬扬，落在发间、脖颈里，小妹总笑着说这是"楝树下雪"。我们就在这紫雪纷飞里，盼着母亲说那句"该去拽麦穗了"。

二、田间地头的青黄故事

小麦齐穗的日子，放学后的时光总在麦田里流淌。所谓薅草，对我们来说更像一场与自然的嬉戏。咪咪蒿的淡黄花球在风里摇头，蒲公英的白绒伞稍不留神就被吹远，我们追着跑着，裤脚沾满草籽。母亲弯着腰在前面除草，不时直起身子捶捶腰，看我们闹得欢，就喊："别光玩，看看麦穗黄了没。"
白衣河北边的麦田连着天际，布谷鸟的叫声从云底漏下来，惊起一两只灰雀。父亲套种花生时，我们就蹲在田垄边，看他把花生种埋进松软的黄土里。小满过后的阳光里，麦芒上的露水渐渐蒸发，空气里开始有了焦香的预兆。母亲说："等楝花落尽，麦穗就该低头了。"我们便天天去数楝树上的花串，盼着花落的速度能快些，再快些。
饿了的时候，随手揪一支麦穗搓着吃。青麦粒嚼在嘴里，有股清甜的草腥味，远不如燎麦香。于是我们总催着母亲："今天拽点麦穗回去吧！"母亲直起腰，用袖子擦擦汗，目光扫过整片麦田，像在挑选最肥美的猎物："再等两天，穗子更饱满些。"

三、燎麦香里的烟火温情

终于等到母亲从地里拽回一大把麦穗，我们便欢呼着围到厨屋门口。母亲从麦秸垛上扯下几把干草，在墙根下堆成小堆。划火柴的瞬间，火苗"腾"地窜起来，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。麦穗往火上一放，立刻发出"噼啪"的轻响，麦芒被燎得蜷曲起来，腾起的青烟里裹着焦香。
"小心别燎糊了。"母亲手腕翻转着，像在跳一支火中的舞。麦穗由青转黄，表皮渐渐焦黑，这时得赶紧挪开火堆。我们伸长脖子盯着，生怕错过最关键的时刻。待麦穗稍凉，母亲就着簸箕搓起来，掌心的老茧与麦穗摩擦，发出"沙沙"的响。金黄的麦粒簌簌落在簸箕里，混着些许焦黑的麦壳，像撒了一把碎金。
最激动的时刻是簸麦壳。母亲轻轻晃动簸箕，风便把轻飘的壳儿带走，露出底下饱满的麦粒。小鸡们早就候在一旁，"叽叽喳喳"地啄食漏下的碎粒。我们迫不及待地抓一把麦粒塞进嘴里，烫得直吸气，却舍不得吐出来。烟熏火燎的香气混着麦香在舌尖炸开，那是一种带着野性的鲜甜，比任何糖果都更勾人。
母亲有时会变着花样，把燎麦下到面汤里。滚烫的汤里浮着青绿的麦粒，喝一口，连汤都带着焦香。她还会抓一把喂给小鸡，看那些毛茸茸的小家伙歪着头啄食，眼里满是温柔。那时不懂，这小小的燎麦，原是母亲对我们劳作的奖赏，是困苦日子里的一点甜。

四、岁月深处的故园情

离开老家好多年，异乡的楝树也开了又落。每逢五月，看见那淡紫色的花串，总会恍惚想起老家的那棵树，想起母亲在火光里翻动麦穗的身影。如今超市里有现成的青麦仁卖，包装精美，却再尝不出当年的味道。那些烟熏火燎的记忆，那些在麦秸堆旁蹦跳的时光，都随着楝花的香气，沉淀在岁月的深处。
前几日和母亲通话时，母亲说老家的楝树又开花了，只是少了我们在树下胡闹。视频中母亲的头发已白了大半，说起燎麦时，眼里却闪着光："等你们回来，我再给你们燎麦吃。"我鼻尖一酸，忽然明白，原来我们怀念的不是燎麦的味道，而是那在楝花香里流淌的亲情，是那片承载着汗水与欢笑的土地。
楝花又落了，簌簌地扑在异乡的地上。我捡了几瓣夹进书里，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一点故乡的春天。或许有些味道，注定只能在记忆里芬芳；有些人，注定是我们一生的牵念。就像那棵楝子树，年年开花，年年都在提醒我们：有些美好，从未远离。

新丰城

美好的回忆，转眼又到了楝子树开花的季节了。

天涯明月

那些烟熏火燎的记忆，那些在麦秸堆旁蹦跳的时光，都随着楝花的香气，沉淀在岁月的深处。
写得真好！

大漠孤雁

楝树开花，吃燎麦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