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帖最后由 西环路 于 2024-11-19 13:52 编辑
童年记忆——下细粉
霜降后,只一夜功夫,家乡那满地的红芋叶子就被苦霜打得蔫头耷脑,全然没有了往日里的生机。季节告诉人们:该是刨红芋的时候了。
一大早,嘴里哈着热气,手里拿着割红芋秧的镰刀,拉平板车的人们便从村子里的各个路口涌向带给他们希望的红芋地,开始了一天的劳作。 刨红芋是个技术活,也是个力气活,会干的人,不糟蹋红芋,还能省力气。而那些不会干的人,不是把红芋弄断,就是把红芋弄破,既糟蹋了红芋,又费了力气。红芋是农村人的命根子,糟蹋了红芋就等于糟蹋了粮食,是要遭人唾骂的。所以,人们在刨红芋的时候,都是特别的小心。
人们挥舞起镰刀,熟练地割起了红芋秧子,再把它们卷成小卷,叠放在平板车上,运回村里,搭在树杈上或是篱笆上交给太阳晒干,作为即将来临的冬季里家畜的草料。红芋秧子割完后,心细的人们还拿来竹扫帚把落在地面上的枯叶扫成堆,装进麻袋里,运回家,摊在院子里晒干,留着喂羊喂猪,同样是上好的饲料。
这些工作做好之后,接下来抓钩子该派上用场了。抓钩子是邻村的王铁匠打制的。三个又细又长又尖的齿,安上一根结实耐用的木把,用它扒地刨红芋非常好使。不需要多大的力气,只需将它抡起,高过头顶,落下,铁齿便会深深地嵌进脚下的泥土里。把木把往上轻轻一掀,一墩新鲜的红芋便随着黄土被翻上了地面。再用铁抓钩把红芋往身边一镂,顺手捡起来,收集在一起,只等拉回家里进行加工。
加工红芋的方式不外乎以下两种:做红芋干和打粉。 做红芋干得用自制的红芋推子。在一块长方形木板的一端挖一个方形的孔,嵌上一把镰刀头,用手按着红芋往前推动,新鲜的红芋片就从镰刀头的下方露出来,掉在下面簸萁里。接下来就是晾晒了。晾晒红芋干最好的天气是有太阳又有微风的日子,这样才会干得更快,晒干的红芋片才会更白。要是遇上连阴雨天,红芋片是会霉烂掉的。烂掉的红芋片是没法做粮食的,只有用来喂猪喂牲口。所以,大部分人家还是选择把红芋打成粉,即使是连着阴上几天也不会影响粉子的质地,所以这样做更保险些。
打粉子得全家出动,首先做准备工作:把红芋的乱根择掉,再挑出有烂斑的,用切菜刀剜去,然后把它们倒进大水泥池子或者大缸里,挨个儿搓洗。洗干净的红芋打出来的粉子干净,用它下的细粉不会碜牙,口感好。做这些事情的时候,每个人都极认真,尽管最后下出来的细粉绝大部分要卖掉。
做好准备工作后,接着就把家里的缸缸盆盆,凡是能够用来盛水的大大小小的容器全都放在架子车上,和洗干净的红芋一起拉到五六里之外的董庄去打粉,到了地方打粉的人多,得排好长的队,等着打粉。
轮到的人家就分工合作,一起配合着干起来。有的用洋瓷盆端起红芋往机器里放,有的则负责接住淌出的已经被机器粉碎的糊状的红芋渣往容器里倒。人们一边忙活,一边赞叹着打粉机带来的方便。转眼间,就加工了几架车子红芋。看着由红芋变成的散发着好闻气味的红芋渣填充着缸缸盆盆,疲劳的脸上流露出的是掩饰不住的满足。
打好的红芋渣首先要经过过滤这一道工序,也就是用细纱布把红芋渣和粉浆分离出来。乳白色的粉浆流进大缸里,红芋渣则被人们用手指捏成小团,摆在泥地上晒。每到打粉的季节,放眼望去,地头场院,处处摆满了排列规整的白色的红芋渣团团,自成一道很有特色的风景。这些晒好的红芋渣便成了上乘的饲料,畜禽都爱吃。
再说大缸里过滤出来的粉浆,里面含有粉子和水分,怎样把它们分离,人们自有招数。首先要沉淀。让粉浆静静呆在大缸里,等到一定时辰(大部分等一夜),粉子就沉在了缸底,此时,就可以把上半部的水倒掉,这样乳酪一样的红芋面子就露出了庐山真面目。细粉就是用眼前的红芋面子做的。只是人们不直接用湿的粉(面)子去下细粉,而是把它用许多细密的方布分别包起来,吊在阳光下晒成型后,揭开方布,再用菜刀把它们砍成很小的块状,这样干燥得会更迅速,更彻底,也就更容易储藏了。这便为下细粉做好了准备。
地里的秋庄稼全部收拾利索了,也就进入了干冷的冬季——一个农闲的季节。说是农闲,其实人们是闲不住的。劳作惯了的村民就在这个时日酝酿起了下细粉的事宜。有好操心的主就开始东家西家地串门,组织有下细粉经验的劳力,牵头商量今年该如何去做。就这样,一个临时的下细粉班子组合便形成了。
下细粉可是个技术活,也是个辛苦活。需要搭大棚,建锅灶,支漏瓢,埋冻缸,这些活都得由那些技术熟练的师傅来干。漏瓢是下细粉的主要工具,是用葫芦锯开制作的,葫芦的底部用细纱布蒙上,扎紧,形成一个漏斗状。使用时,把它架在锅沿上,当煮熟的粉团被捶打进漏瓢眼里时,就会从纱布的底部漏出细丝,掉入开水锅里,经过水的沸腾,细丝渐渐变粗,变得透明,等到从锅里捞出时,就成了晶莹剔透的细粉条了。冻缸是埋在地下的,用水泥制成,分内外两层,中间是空的,里面盛满水,起冷冻作用。当漏好的细粉捞出来后,需要立即放入冻缸里,经过冷冻的细粉条才会变得瓷实,不易折断,口感好。
开始下细粉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那些有这个打算的人家。他们赶紧找牵头的人排号,只等迎来下细粉的日子。
终于,在漫长的等待中迎来了这一天,整个村庄便有了过节一样的气氛。轮到那一家,那家的小院里就立刻变成了一个热闹的场所,就像那家办喜事娶媳妇一样,大家伙便都涌去瞅瞅,拉拉闲话,论一论今年细粉的行市情况,算一算收成几何,再加上插科打诨,小院里便不断溢出欢声笑语,人们的心情就莫名的晴朗,像期待中的凉晒细粉的天气一般。 这一天天刚蒙蒙亮,村里的上空就升腾起袅袅炊烟,家家户户的锅灶都忙活起来,因为他们要为下细粉的人家准备早饭。有烙油馍的,有蒸馍的,有煮咸鸡蛋的,有熬绿豆稀饭的,总之,各家都倾其所有,拿出最好的饭菜招待前来帮忙的人们。
天大亮时,前来帮忙的人们陆续来到下细粉的人家。男人负责搭大棚,建锅灶,埋冻缸,女人则负责洗菜、切菜、烙馍、做饭,里里外外,好一派热闹的景象。
吃过早饭,师傅们便开始支漏瓢了。等一切准备就绪后,随着锅灶下熊熊大火的燃烧,下细粉的工作也就正式开始了。
这时,人们才顾上喝口水,抽支烟,说说话,拉拉家常。可话音未落,随着“粉来了”的一声吆喝,人们又纷纷投入到紧张而有序的忙碌之中。
“粉来了”,就是掌瓢师傅把和好的粉团挖出一大块放进漏瓢眼里漏粉条的信号。听到这个信号,人们便会自觉地停下手中的活,来到漏瓢前观看起来。只见掌瓢师傅高高举起漏瓢,对着拿漏瓢的左手臂用力捶打起来,随着“啪啪啪”的声音,粉团便从漏瓢的底部眼里漏出细丝,掉入开水锅里,随着水的沸腾,细丝渐渐变粗,变得透明,等到从锅里捞出时,就成了晶莹剔透的细粉条了。记得下时候看大人下细粉,广秋叔和我父亲掌瓢的时候最多,因为他俩力气大,更重要的是他俩漏细粉的技术高,漏出来的细粉粗细基本一致,深受大伙儿的喜爱。
捞粉条也是个技术活,得由那些有经验的老人来干。他们用较长的竹竿或者柳木棒子,对准锅里翻滚的细粉条,快速夹起,放入旁边的冷水锅里,经过冷水的浸泡,细粉条变得更加柔滑而有弹性。然后再把它们捞出来,搭在竹竿上,像搭凉粉一样,搭满一杆再搭一杆。等竹竿搭完了,就把它们再放入冻缸里进行冷冻。 等盆中的细粉基本冷却以后,就该挂在粉棒上了。粉棒是用一种比手指粗些的树枝、麻杆做成的,表面用刀子刻得干净圆滑,大概有半米来长,韧性很好,只有韧性好的粉棒才够结实耐用。接下来把粉条绕在粉棒上,让它们长长地垂挂着,吊在已经扯好的、长长的麻绳上,开始了细粉的晾晒阶段。
晾晒细粉的天气越冷越好,这是历年来人们总结出来的经验。刚刚下出来的细粉湿漉漉的,遇上低温,所含的水分便会很快凝结成冰。这时人们瞅准时机,把细粉连同粉棒一起取下,平放在木板上,用棒槌敲。敲冰得有技巧,如果把握不好的话,湿的细粉很容易被木棒槌敲断。这就得要求用力均匀,很好地把握力度,由着劲地慢慢敲。把细粉中的冰渣抖掉后再接着晾晒,干的就快多了。 等到细粉晒干晒透以后,就可以抽出粉棒,一联一联地叠放好,用大块的塑料薄膜包裹严实收藏起来。这样做为的是不让干透的细粉受潮,免得发霉坏掉,以备集市上销售。
下细粉,是冬日里村庄里的一道独特风景,也是孩子们最期盼的时刻。记得小时候,每当轮到我们家下细粉,我总是兴奋得不得了,早早地就起床,跟在母亲身后,帮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。母亲总是笑着摸摸我的头,说我是个懂事的好孩子。
下细粉是个体力活,也是个热闹活。你看,那熊熊燃烧的大火,映红了人们的笑脸;你听,那漏瓢里发出的“啪啪”声,锅灶下发出的“呼呼”声,还有人们的欢笑声、吆喝声,交织在一起,构成了一曲美妙的乡村交响乐。 下细粉还是个亲情活,也是个友情活。你看,那前来帮忙的人们,有亲戚,有邻居,有朋友,大家不分你我,齐心协力,共同为下细粉的人家忙碌着。等到细粉下完了,主家就会端出准备好的饭菜,大家围坐在一起,吃着、喝着、说着、笑着,那份亲情,那份友情,那份满足,那份快乐,都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。
童年记忆里的下细粉情景一直萦绕在我的记忆里,以前,虽然生活条件艰苦,但是人们的精神生活是丰富的,是快乐的。每当想起下细粉的情景,我都会想起那些淳朴善良的乡亲们,想起那些充满亲情友情的岁月,想起那些简单而又美好的生活。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