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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生活杂谈] 两岸柽柳情(小说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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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4-6-29 21:58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 | 来自江苏

小说:两岸柽柳情

作者:王志强

柽柳是一种可灌可乔的植物,一般高度为36米,最高不过8米;站在“乔木”行列里,它是“小兄弟”站在灌木丛里确实“羊群里跑驴”属于大块头,算是“大灌小乔”吧。柽柳耐碱、耐盐、耐寒、耐热、耐旱喜光,也耐水湿,可以一年三秀,被人称为三春柳。柽柳的枝干发红,黄河故道的乡亲叫它红柳。

红柳根系发达,可以防风固沙。枝干上有分泌多余盐分的凸节,类似人类的腺体。所以红柳不怕环境艰苦,可以在“不毛之地”茁壮成长。红柳有疏风散寒、解表止咳、升散透疹、祛风除湿的功效。枝条修长柔软,姿态婆娑、花似红缪,极为美观;还能编制农家用具,是经济实惠的观赏树种。在苏北武穆村,沟边地头、河汊湿地,到处都有它娇媚的身影。

秦岳是武穆村的外姓人,一直跟妈妈岳红柳住姥姥家。退休后跟丈夫一起打理父母留下的“小台湾”莳弄一片蟠桃园。

红柳头一茬花开,村里村外都是粉色的烟霞,武穆村融进了童话世界。这是桃树坐果时节,秦岳跟丈夫林安舟早起去“小台湾”忙碌。黄河故道人心善良,讲究礼义。游客愿意花高价过来摘果子,得叫人家觉得物有所值。

岳家桃园是村外的飞地,面积不足20亩,被故黄河湿地包围着,像水上漂浮的牛角。地理形状南北狭长,与沟壑西边的村庄隔一汪清水相望,就是一个微缩版的小台湾。

小台湾的名字是父亲秦东海起的,父亲到来之前,那块飞地叫“牛角洲”曾经是生产队的瓜园,后来被姥姥承包下来,交给父母打理。父母在小岛上栽植桃树,发展林下经济。小台湾成了游人如织的“自摘园”也是游客休闲垂钓的地方。父母在西北角搭建一座看园的茅庵,庵子后面散养一群打野食的柴鸡,戏称为“桃园机(鸡)场”母亲喊父亲回家吃饭,也说“回大陆”父亲的祖籍是台湾桃园,那时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回去,更没想到是活着离开死后复返,骸骨和魂魄重归大陆。当初父亲孤身一人在大陆,见不到桑梓的亲人;面积一万多平方米的牛角洲,可以释放父亲心中的乡愁。

赶上周末,儿子林远航和媳妇柳眉会来小台湾休闲。小夫妻来给父母帮忙,秦岳觉得是添乱。儿子是农村农业局的农艺师,儿媳妇是生态环境局的化验员,他们平时住在城里,周末和节假日带着孩子过来凑热闹。

远航,咱姥姥和外公是咋走到一起的?儿媳妇好奇,丰县离台湾那么远,中间还阻隔着宽阔的海峡。姥姥和外公喜结连理,真是“有缘千里来相会”

远航说:这是舅爷爷的功劳。

媳妇说:舅爷爷跟外爷爷是战友,这事我知道。

秦岳说:你姥爷是你舅爷爷的俘虏,这事你不知道。

岳秦两家报喜不报忧。林安舟说:要不是老丈人回台湾,你也不会告诉我。

柳眉说:听老辈的人说,秦家跟岳家不通婚,俺姥姥咋跟姥爷成亲了呢?

父亲说:那是老理,要是遵照老规矩,不光“岳秦不结亲”潘家跟杨家、武家跟西门家,老辈上都有血海深仇,把兄弟都拜不成,更不能通婚。

母亲说:在武穆村岳家的闺女嫁给秦家,就俺妈一个。俺妈可怜俺爸,一见面就动了恻隐之心。他们的婚姻是同情使然,不是爱情。

秦岳思绪翻滚,想起了姥姥说过的陈年往事。

那是1954年冬天,快该过年的时候。上午阴天,下午就飘起雪花了。北风裹着雪花,在空中载歌载舞。

岳大妈坐在灶间蒸馒头,不时扭头向门外张望,脸上挂着焦虑。

岳红柳往灶膛里添一把柴,仰起被火苗映红的苹果脸,一边拉风箱,一边劝慰母亲:娘,现在解放了,世道太平了。我哥是团长、俺嫂子是卫生队长,他俩腰里别着家伙呢,小毛贼不敢抢劫他们。

岳大妈叹息:我知道,可是看不见他们我就不放心。

女儿笑了,儿行千里母担忧。

母亲说:你哥说现在闹特务,特务在暗处,暗箭难防啊。48年冬天,你爹去徐州支前,就被狗特务的冷枪打死了。岳大妈倏然噤声,老伴支前牺牲在战场上,她自己心里难过,不想叫女儿跟着伤心。

风箱“呱嗒、呱嗒”地响着,笼屉下面冒起了滚滚的蒸汽。女儿岔开话题:娘,锅里的团子熟了,咱们起锅吧。

本家兄长岳铜柳闯进锅屋说:来得早不如来得巧,我的肚子正“咕咕”叫呢,正好赶上热团子出锅。

岳大妈拦住侄子:团子回头再吃,正事办了没有?

铜柳走出村外20多里也没看见哥嫂,他很奇怪,大哥大嫂到哪儿接人去了?

红柳说:俺哥去城里接战友,听说是文化人。

母亲说:你哥的战友还没处对象,如果模样周正,没有残疾,就叫你嫂子当媒人,把你嫁给他。

红柳撇嘴说:我又没在家里吃闲饭,撵我干嘛?你说要给我找个靠得住的好婆家,我哥的战友你还没见过,了解他吗?

母亲说:你哥是他的入党介绍人,党员还能靠不住?

铜柳:俺哥的战友是文化人,戴眼镜吧?

红柳说:人还没来到呐,谁知道是奶奶样还是姥爷样?

岳大妈说:估摸着应该戴眼镜。

铜柳愣一下,被热团子烫的“呃呃”两声,眼里蓄着泪水说:大娘,这人要是戴眼镜,俺妹妹就不能嫁给他!

岳大妈看出了猫腻,把生团子放进笼屉说:咋回事?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,保不住身上有残疾。

铜柳说:不是残疾不残疾的事,这个家伙他姓秦!

红柳问:你看见他啦?

铜柳点头说:嗯。

吃完晌午饭,岳大妈安排本家侄子去村外迎接儿子和他的战友。儿子十三四岁就跟八路北上了,先打日本、后打老将,淮海战役那会都来到家门口了,儿子学上古的大禹“三过家门而不入”打完仗跟大部队渡江南下。老伴想念儿子去前线送军粮,年近五十的庄稼汉、高大魁梧的血肉之躯,去的时候是180多斤的大活人,来的时候是一本《革命烈士光荣证》蒋匪帮跑了,美国佬又到家门口找事。儿子响应“抗美援朝”的号召,参加志愿军奔赴朝鲜前线。直到1953年,美国侵略者彻底溃败了,儿子才拖着伤残之躯回到国内,体内取出的弹片差不多有半斤重。今年儿子带媳妇回家探亲,母子久别重逢,还没说上几句热乎话,儿子就接到一封迟来的电报,说有一位战友要到家里来过年。儿子说电报送晚了,战友应该到了,拉着老婆风风火火地去了县城,把老娘扔在家里吞咽焦虑和忧愁。八百里黄河故道荒草茫茫,是孤狼野狗和大马子(土匪)出没的地方。尤其是城南一带,解放前是雁过拔毛之地。现在解放了,儿子媳妇腰里都有盒子炮。可是,儿子说出了让人揪心的狗特务。狗特务是国民党的余孽,是无恶不作的歹徒!

铜柳心里打鼓,他知道本家大娘心地善良,说出自己的鲁莽会招来痛骂,甚至会撅起腚来驮鞋底。自己也想积德行善,可他偏偏是秦姓后人,能怨谁呢?慢待秦姓族人是岳家祖辈流传的规矩,估计不受责罚。铜柳没接到兄长,兄长也没接到战友,他们在汽车站失之交臂,秦东海自己问着路赶过来了。天气变了,北风送来了冬天的信使。虽说“雪不隔人”但雪花是冰棱的空中姿态,接触肌肤让人直打哆嗦。腊月的北风像刀刃一样,能撕烂衣裳,也能戳破皮肤。衣裳破了还可以缝补,脸皮烂了要破相,影响说媳妇。铜柳调转车头,驴脾气不能跟老天耍,接不着人就回家暖和去。

在回村的路上,铜柳发现路边老树下蜷曲一个人,这人身披一层厚厚的雪花,已经疲惫不堪了。他就是本家大哥岳金柳的战友秦海东,天赶地催、阴差阳错,秦东海恰巧没穿军装,呼吸急促,不能介绍自己。

铜柳拭去陌生人身上的积雪,看见路人穿一身可体的中山装,像个干部。又见他鼻梁上架一副眼睛,虽然清瘦单薄,却文质彬彬的像个老师。路人勉强睁开眼,闪烁冷光的镜片已经模糊不清了。费力向远处张望,天地浑然一体、大雪茫茫无际,跟滑轮的大脑一样,一片空白。铜柳把路人抱到车上,本家妹子给他的被子派上了用场。

雪地路滑,车上一边坐人偏沉。铜柳拿着劲推车,傍晚时分才到村头,身上汗津津的了。路人被厚厚的棉被温暖过来,面部表情柔和,可以含糊其辞了。

铜柳听到被子下面传出呻吟,把独轮车停靠在草垛前,掀开被子问:你醒了?

秦东海尚未元神归体,脑海中有了一些支离破碎的意识,透过冰冷的镜片看见了模糊的人形。他吃力地点头,把嘴唇叩开一条缝隙,淌出几个不清不楚的字眼:我死了,还、还是活着?

铜柳说:别担心,你死不了。看样子你肚里没食,还走了远路,累脱气了。我把你拉到俺大娘家,灌几口热汤,啃个团子就缓过来了。

秦东海再次摇头甩话:谢谢大哥。

铜柳说:黄河故道的人憨实在,宁愿自己吃亏也对外人好。你不用谢我,一卸(谢)就散架了。唉,你是哪儿人?贵姓啊?

秦东海看到了生的希望,心情大好起来。他蹬蹬腿、伸个懒腰,口齿比刚才清晰流利很多。大哥,我是台湾人,免贵姓秦。

铜柳被开水烫了一样,一挺手腕把外乡人抖落在地上说:你姓秦,俺推你弄熊!大宋年间,岳飞受秦桧构陷,冤死在风波亭上。武穆村岳姓族人都是岳飞的后人,跟秦家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。在黄河故道范围内,岳秦两姓从不往来,更不通婚!再说了,这小子是台湾人,蒋匪帮盘踞在台湾,从台湾来的肯定不是好鸟。政府“优待俘虏”不能往区里送,就叫他冻死在这儿拉鸡巴倒。

铜柳讲述完事情经过,岳大娘扬手就打,用玉米面给他搽了一个姜黄脸。

红柳小声抱怨: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,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!

铜柳捂着脸说:你耳朵里塞驴毛了,他姓秦,是台湾人。

岳大妈塞给侄子两个团子说:给台湾人送去,喂活了拉到家里来。

红柳拎起砂壶,往里面放一把晒干的红柳叶说:我跟着去。台湾人还剩半条命,干挨馍怕他咽不下去,叫他喝口水送送。

岳大妈说:还是闺女心细,怪不得人说“闺女是爹娘的贴心小棉袄”

铜柳愤愤不平说:她不是孝顺老人,是对外人贴心。

红柳举起粉拳要打本家哥,拳头在空中停住了,迟迟没有落下。她听见了汽车马达声,欣喜说:娘,有汽车过来,八成是俺哥回来了。

岳大妈侧耳谛听,果然听到了汽车喇叭声:呜呜、呜呜呜......

夜幕拉开了,一辆军用吉普停在门口,两道雪亮的光柱射进院内,放大了人的身影,密集了空中的雪花,似乎也增加了雪花狂舞的速度。

儿媳妇下车向婆婆解释:金柳没接着战友,遇见到了来丰县接兵的战友。战友向武装部借了吉普车,把我们送回来了。

儿子说:我们在村口遇见了战友,他被冻坏了。铜柳快来搭把手,把俺战友弄到床上去。

驾驶员、金柳和铜柳,三个人把秦东海从车里拖出来,抬头、扛脚、抱住腰,齐心协力把秦东海弄到堂屋的大床上,给他捂上被子,在屋里拢上火盆。

红柳说:我给他盛汤去,他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吃干的。

岳大妈说:多拿几个团子来,叫开车的同志吃。吃完了再带几个回去,叫你哥的战友也尝尝。

红柳说:我哥的战友还没睁眼呢,吃不了团子。

嫂子说:咱娘说你哥的另一个战友,到县城来接兵的那个。

铜柳凑上来说:大哥,你战友为啥不穿军装?他要是穿军装、挎盒子炮,我说啥也不会戽了他。

红柳说:你不待见他是因为他姓秦,跟穿不穿军装没关系!

秦东海在武穆村驻扎下来,秦姓人到岳家来做客,这在武穆村是亘古未有的稀罕事。乡亲们络绎不绝来红柳家串门,实际上是品评住在她家的秦姓台湾人。乡亲们都觉得这个秦姓小伙不怎么讨厌,要人有人、要个有个,鼻梁上架一副金丝眼镜,虽然清瘦单薄,却白皙儒雅,说话文绉绉的,是有学问的人。美中不足,岳家人膈应他的祖姓。这么世面的人咋能姓秦呢?太可惜了!

体形消瘦是营养不良导致的,安定下来吃几顿饱饭就壮实了。红柳的嫂子这样解释,她是医疗队长,大家信服她的说辞。

乡亲们七嘴八舌:豆扁子糊糊和杂面窝窝头养人,吃饱了睡觉,用不了多久就发福了。咱们圈里的架子猪就是例子,从集上逮回来的时候骨瘦如柴。烀几锅猪食倒进石槽里,不出一个月就滚瓜溜圆了。

有人附和:是这个理。他们的姻缘不在人品和长相上,胖瘦不是主要问题,关键还在姓氏上。

红柳七个不服八个不忿,挺身而出替哥哥的战友打抱不平。谁说秦家的人不能世面?秦家就没有好人了?

红柳仗义执言引来了乡亲们的非议,大家私下里议论:红柳这丫头八成是看上台湾人了,如果那个后生不姓秦,确实是桩好姻缘,可惜他姓秦呐!

岳大妈把儿子叫进偏房,让儿子详细介绍台湾战友的情况。现在解放了,共产党定了新章程,“祖上有仇”这些陈规陋俗已经挡不住年轻人的姻缘了。老太太看台湾小伙顺眼,可戏台上的白面书生都是负心汉,她怕闺女上当受骗。

秦东海是大炮“欢迎”过来的解放战士,入伍前是大学生。1945年日寇投降后,他以为天下太平了,兴高采烈地去学校上课。正赶上国军抓壮丁,秦东海的书包被夺下来扔掉,他被捆绑起来送进了军营,分配在整编第701392785营当文书。19461226日夜,秦东海跟随部队乘坐军舰离开台湾,来到了祖国大陆。

1947年元月9日,整编70师在鲁南战役中被解放军打的溃不成军,师长陈颐鼎中将、副师长罗哲东少将被活捉,所有台籍士兵全部举手投降。当时岳金柳是中原野战军王近山麾下的先锋营营长,秦东海是岳营长的俘虏。这批台湾俘虏与祖国大陆隔着一湾深水,不好往原籍遣送。上级研究决定,把这批“解放战士”分配到各个部队,悉数参加人民解放军。

秦东海讹上了岳金柳,反复表明态度:我是你抓的俘虏,就得留在你手下跟你干。后来岳金柳升任团参谋长,秦东海被调到团里当文化教员。1950年,岳金柳所在的部队改编为“志愿军”跨过鸭绿江“抗美援朝”秦东海也去了朝鲜,但是跟岳参谋长分开了,一别就是三年。直到战事结束,他们才在国内重逢。这时候岳金柳已经是团长了,秦东海在另一支部队任连职干事。没想到秦东海是揭不下来的狗皮膏药,又死乞白赖地到岳家来过年了。

秦东海说:和平年代不打仗,估计会裁军。自己的军阶太低,不能升职就很难留队了。这一次没穿军装,就想提前感受一下地方的生活气息。可自己祖籍在台湾,转业回不到故乡。他想请岳团长帮忙说情,让自己继续留在部队服役。

岳团长为难了,军人的天职是服从,我不认识你们的首长,怎么帮你说情?

红柳说:转业到丰县来,有我们岳家护着你,吃不了亏的。

岳大妈赞成女儿的意见,小伙子回不了台湾就把武穆村当故乡。红柳真跟台湾小伙结成连理,自己就白捡一个上门女婿,赚大了呀。

岳团长孝顺,母亲可怜这个无家可归的臭小子,自己就得出力帮忙,把台湾战友安排到家乡来。岳团长叫老婆出面保媒,把妹妹红柳嫁给了秦东海,这样武穆村就成了秦东海的枌榆之地。

秦东海顺利来到丰县,岳大妈如愿以偿。秦东海被分配到离武穆村最近的乡镇当民政助理员,妻子岳红柳是该镇的妇联主任。秦东海上任后首先给自己办理《结婚证》成了岳家的金龟婿。

听完婆母的陈述,远航媳妇陷入了沉思;后来外公咋回台湾了呢?外公、舅舅、小姨都去台湾了,姥姥和母亲为啥留下来?

秦岳再次穿越时空,往外掏拽往事。1949年到1979年,海峡两岸处于相互隔绝状态。1979年元月1日,全国人大常委会发表《告台湾同胞书》宣示了争取祖国和平统一的大政方针,包括“希望双方尽快实现通邮通航,以利双方同胞直接接触,互通信息,探亲访友,旅游参观,进行学术文化体育工艺观摩”等,两岸民间开始书信往来。

秦东海试着给老家去信,得到了热烈的响应。19871015日,台湾当局宣布开放部分台湾居民到大陆探亲,规定除“现役军人及现任公职人员外,凡在大陆有血亲、姻亲、三亲等以内的亲属者,得登记赴大陆探亲”106日,国务院办公厅发布《关于台湾同胞来祖国大陆探亲旅游接待办法的通知》两岸结束隔绝状态,民间交往热络起来。大陆前往台湾的人很少,台湾老兵返回大陆的人多,处于单向交流状态。

199210月,大陆海协会与台湾海基会在香港达成“海峡两岸均坚持一个中国原则”的“九二共识”台湾当局放宽限制,大陆赴台人员增多,开始了双向交流。第二年,大陆海协会长汪道涵和台湾海基会长辜振甫在新加坡举行“汪辜会谈”两岸的官方开始往来。

知婿莫若妻,岳红柳知道丈夫思乡心切,又不敢轻易表露出来。她像当初怜悯丈夫无家可归一样,不忍心丈夫身在异乡为异客,私下里去对台办咨询。大陆支持两岸交流,组织上告知岳红柳,只要对方允许,大陆支持秦东海夫妇及直系亲属回台湾省亲。如果你们愿意在台湾定居,组织上持开放态度。

秦东海得知这一消息,高兴的彻夜难眠。写信都等不急了,连夜拨通台湾亲友的长途电话,叫他们向台湾当局反映情况。

1988年,秦东海年满60岁,岳红柳年满55周岁,夫妇二人办了离退休手续,有时间去台湾逛逛了。秦东海虽然是解放战士,毕竟是解放前参加的解放军,在国军服役也算工龄,属于离休干部。岳红柳是1948年参加工作,也在建国之前。可丰县1948年就解放了,只能按退休办理,各方面的待遇比离休差一点。这一年蒋经国去世,蒋太子钦定的接班人李登辉接任国民党主席和台湾地区领导人。1996年,李登辉和连战搭档选举,获得连任。199979日,李登辉公开宣布“两国论”严重损害了两岸关系。

人有旦夕祸福,天有不测风云。1988年底,去台湾的各种手续都办好了,岳红柳的母亲突然中风住院。红柳的哥哥一辈子没脱军装,因为头颅里有一个七毫米的弹片靠近脑干中枢神经,医生不敢给他做手术。老革命止步于正师职的位置上,离休不久就谢世了。哥哥受妹妹的牵累,妹妹嫁给台湾同胞,哥哥就有了一层“海外关系”影响了他的仕途升迁。嫂子带着孩子在外地,岳红柳必须承担护理老母亲的责任。

红柳告诉丈夫:你带孩子先走,我留下来伺候老娘。

这次回去不是旅游,我准备留在台湾定居了。秦东海敞开心扉说:不是我没良心,我也舍不得离开大陆。可是为了孩子,我得变成白眼狼。秦东海向妻子解释:咱俩都是副科级干部,解放前就参加革命了,工资水平相对较高。咱俩的工资加起来,一个月五百多块。孩子们有工作,从目前的情况看,衣食无忧没啥问题。老大是教师,收入很稳定。其他三个孩子都在企业工作,企业红火的时候有奖金可拿,收入不比咱俩差。人无远虑必有近忧,听说企业开始“砸三铁”了,就怕红火的日子不会久长。

台湾那边的收入咋样?有保障吗?红柳问丈夫。

秦东海说:老家的亲戚帮我打听了,台湾的社会福利有保障,比大陆这边优厚。我到台湾可以享受“荣民”待遇,当局承认我的国军身份,一个月能领2.5万抚恤金。

岳红柳双目凸起,差一点摔落在地上。一个月两万多块,这是《天方夜谭》里的故事。在当时,五位数的存款是天文数字。

丈夫向妻子解释:我说的是新台币,新台币不值钱,五块新台币兑换一块人民币。

岳红柳扣算一下,依然十分惊讶。那也不少啊,一个月五千多块,两个月就是万元户了。

秦东海说:孩子们年轻力壮,在那边挣钱容易,收入肯定比我高。

岳红柳想通了,态度由抵触变成了支持。你们回去吧,我不阻拦。红柳塞给丈夫一包红柳种子,叫丈夫种在台湾的宅院里。自己的名叫红柳,丈夫和孩子看见红柳就能想起自己,就能咀嚼武穆村的温馨时光。

秦东海说:我想叫你跟我们一起走,带上岳母大人一起去台湾。

岳红柳摇头说:我娘瘫在床上了,这个样子连“小台湾”都去不了,怎能漂洋过海?中国人安土重迁,我娘舍不得故土。

秦东海说:我想回去也是“故土难离”可咱们这把年纪了还劳燕分飞,像牛郎织女一样分居两地。

红柳调皮说:国共两党水火不容,你是我哥的俘虏,共产党优待俘虏,把我“优待”给你了,你没受一点屈辱。国民党没有这样的襟怀,我不做国军的俘虏。

秦东海说:恩爱夫妻不到终,咱俩的缘分尽了吗?

红柳说:一日夫妻百日恩,百日夫妻似海深。我岳红柳嫁给你了,活是你们秦家的人,死是你们秦家的鬼。生不同衾死同穴,死了去台湾跟你合葬。

秦东海拥抱老婆说:娶妻如此,何憾之有?老婆,在台湾省的桃园市,永远有你一畦之地。

红柳说:那是埋身之地,死了才能得到。我看重的是夫妻情义,不是台湾的方寸土地。我要先死了,别忙送我去台湾。我在台湾人生地不熟,去早了也是孤魂野鬼。先葬在小台湾的桃园机场上,等你闭眼了再把我迁过去。

父亲说走就走,秦岳要求留下来陪伴母亲。她是家里的长女,已经出嫁了。出嫁的闺女泼出的水,在哪儿都无所谓,关键是跟自己的男人在一起。

爸爸离开后,姥姥的病情稳定了。脑溢血导致半身不遂,身边离不开陪人。母亲取消了活着去台湾的计划,像新四军驻扎在沙家浜一样。重新拾掇好出嫁前的闺房,在家里照顾姥姥生活起居,抽空划着大木盆去打理小台湾。1980年农村土地承包时,牛角洲被姥姥承包了。届满15年之后没人过来竞争这块不好管理的飞地,小台湾还在姥姥名下。200331日,国家颁布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农村土地承包法》农村土地承包合同30年不变,久占为业,村民公认牛角洲是姥姥的了。20061229日,第十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19次会议通过“关于废止《农业税条例》的决定”中国大陆的农民不交“公粮”了。“皇粮国税”是农业税的俗称,是国家对一切从事农业生产、有农业收入的单位和个人征收的税种,在我国沿袭2300多年。2004年,国家从粮食风险金中拿出钱来补贴种粮的农民,姥姥2007年去世,是笑着走的。国家的政策这么好,闺女还是拿工资的公家人,小日子越过越甜,没啥烦心的事了。女婿和外孙、外孙女都在海峡那边,自己松开手闺女没了累赘,可以过去跟家人团圆。

姥姥去世后,母亲因为劳累过度,加上思念远方的亲人,忧劳成疾,很快就病倒了。时隔三年,母亲永远阖上了眼皮,追随姥姥去了。

母亲弥留之际,拉着闺女的手说:我嫁给你爹就是老秦家的人,死后一定要跟你爹合葬在一起。我不想漂洋过海,可你爹在那边,不去不行。先把我埋在“小台湾”叫我多陪你姥姥几年,等你爸百年之后再迁我的坟头。

秦岳心中十分悲凉,母亲迁葬之后,自己和父母阴阳两隔,兄弟姐妹之间有海峡天堑,恐怕也要来世再见了。

秦东海1989年离开大陆去台湾,当时的心情非常复杂。树高千丈落叶归根,回到故乡依偎亲人,是所有思乡游子的愿望。孩子们都在大陆长大,到了台湾反而生出身在异乡的感觉。但父命难违,台湾的社会福利高于大陆,长子秦峰便领着弟弟秦山和妹妹秦岭一起高唱“吾心安处是故乡”了。

秦岳觉得父亲在台湾住不长,并未向老干部局报备老爹的事,秦东海的工资照发不误。母亲是老共产党员,不赞成闺女占公家的便宜。秦岳害怕犯错误,用父亲的工资给弟弟妹妹买了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。政府不问就揣着明白装糊涂,“东窗事发”就给弟弟妹妹退保,把父亲的工资归还给政府。

人生无常,世事难料。母亲病重期间,父亲在送孙子上学回来的途中,被汽车撞伤了腰部,腰椎神经受损,下肢失去了知觉。

初到台湾,秦东海一家形同陌路之人。除了几个自己印象模糊、孩子素未谋面的老亲少眷,在台湾他们一丁点人脉关系都没有。入上户口,秦东海享受荣民津贴,生活有了基本保障。小女儿秦岭待字闺中,两个儿子都娶妻生子了。孩子们的工作无法调动,一大家子坐吃山空不行。老秦拿出妻子给他的盘缠,叫本家近门帮他打理人事。通过运作,大儿子在机场开了一家小吃铺,卖羊肉汤和萧何饼,生意还不错。小儿子原本是汽车站的客运驾驶员,受聘到一家运输公司开货车,资质和技术都绰绰有余。小女儿原来是单位的出纳会计,电脑玩得很溜,受聘到一家贸易公司干文员,也能胜任工作。秦东海叹了一口气,求亲告友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,总算初步安定下来了。

人生不可无趣,有趣就得有酒。秦东海在临时搭建的铁皮寮里摆上酒席,感谢同宗本家的关怀和帮助,虚心讨教安居生存之法。

亲友们知无不言,毕竟被人信赖和尊重是很受用的。大陆和台湾虽然同属中国,毕竟是两片不同的天地,区别还是蛮大的。台湾人不信仰共产主义,对大陆充满警惕。在台湾可白、可蓝、可绿,就是不能被人抹红了。

秦东海说:我是国军70师的老兵,回来的时候就退党了。

亲友说:你参加过共军,又在大陆生活那么多年,身上早就贴上“外省人”的标签了。

秦东海头皮一紧,觉得自己返回台湾可能轻率了。自己是原汁原味的台湾人,离开故乡是情非得已。这份真诚不被家乡的亲人接受和理解,至少得不到同样热烈的回应。再往前说,400多年前大同胞陆颜思齐率领漳州的乡亲渡海开台,台湾人的老家都在海峡那边,根在大陆。

货到地头死,人到了台湾也不好抽身。秦东海是回乡的游子,他真心实意地想融入台湾社会。这种执念让他魔怔了,逢人就说:我是国军70师的老兵,回来的时候就退党了。儿女们不党不团,不关心政治。

有人质问他:你老婆是不是共产党?她为啥不跟你一起来?

秦东海愣了,老婆确实是共产党员。她不来台湾是为了侍奉岳母,不是信仰问题。可是越描越黑,他解释不清。

得知岳母离世的消息,秦东海悲痛之余又滋生出一缕希望之光。妻子看护老人的借口随着岳母的骨灰下葬,她可以改一改初衷,活着到台湾安度晚年了。丈夫软缠硬磨,儿女们动之以理晓之以情,岳红柳还是拿不定主意。她一辈子没离开过黄河故道,对孤悬海外的台湾太陌生了。陌生的地方不想涉足,陌生的事物本能抗拒。

出了车祸之后,秦东海再次燃起希望之火。他知道老伴心地善良,当初收留他是出于同情和怜悯。现在自己又沦落到让人可怜的地步了,一声乞求准能让老伴一掬同情之泪,马上生出恻隐之心。

秦东海迫不及待地拨通跨海长途,电话那头传来了女儿的声音,压抑苍凉还闪烁其词。女儿说妈妈累坏了,正在医院里疗养,不方便打扰。她让父亲耐心等几天,等妈妈缓过来,她带着母亲去台湾。

秦东海很高兴,虽然没听到老伴的允诺,女儿却开出了让人欢心的空头支票。

女儿岔开话题聊家常,语音柔和甜美。不看也能想出来,女儿的脸庞上洋溢着笑容,清秀的脸庞已经绽放成幸福的花朵了。女儿说大陆这边正在撤乡并镇、裁撤小村建大村,农村道路硬化、环境美化、夜间亮化、住宅宽敞明亮,旱厕早就消灭了,锅屋也不烟熏火燎了。如果父亲还能回来观光,没有向导估计是摸不着家门了。

秦东海急切地问:武穆村也搬迁了吗?武穆村是他心中最为温馨的港湾,是他一生牵挂的地方。

女儿说:武穆村没动地方,不过整体规划重建了,村容村貌、卫生条件和基础设施大为改观,与往昔不能同日而语。武穆村地处苏鲁豫皖四省七县接壤地区,靠近故黄河的源头,融入了湿地景区,坐落在“百里观光带”上,宜旅宜居。小台湾成了游客打卡的景点,丈夫在岛上放置了石桌、石凳,从桃花盛开的时候就游客不断。大家赏花、打牌、下棋、垂钓,去“大陆”享受农家乐。小台湾就像蓬莱三山,也像严子陵的钓台,恬静幽雅,瑞彩氤氲,处处鸟语花香,如同太虚中的神仙幻境。

秦东海心动不已,他恨不得生出翅膀飞越海峡。可是自己年岁大了,常年坐在轮椅上,双腿不能“趴趴走”了。

秦岳问弟弟妹妹的情况,父亲忍不住叹息:你的两个弟弟还是老样子,饿不死也撑不着。你妹妹、她从小就好瞎折腾,不安心上班,也不老实地待在家里。

秦岳听出了“弦外之音”秦岭还没谈好对象吗?咋到现在还不结婚?

秦东海心情沉痛,两行热泪滚落下来。小女儿已经失踪三年了,他和儿子害怕老伴伤心,一直闭口不谈小女儿的事情。今天和女儿越洋通话,感情的闸阀被捅开了。小女儿心劲很高,自认为智商不低,有能力挣大钱。可能是没有机遇,也可能是运气不好,小女儿做外贸生意血本无归。她像赌徒一样,输了还想翻本,结果越捞越深,被巨额债务套牢了。说是借了黑社会的高利贷,本息越滚越大,怎么也还不清。为了不让家人受连累,秦岭不辞而别,从此杳如黄鹤,谁也不知道她到哪儿去了?也不知道她是死是活!

2012年,年满55周岁的秦岳离开三尺讲台,正式退休了。她带上母亲的遗照、带着丰县的帝王粥面、真空包装的羊肉、驴肉和萧何饼、还有一箱“凤鸣塔”牌白醪酒,乘坐飞机去台湾。大陆从20081215日开始双向直航,开启了“两岸一日生活圈”模式,从上海到台北,仅需83分钟。父亲喜欢喝帝王粥、喜欢吃萧何饼夹羊肉,喜欢喝白醪酒吃鬼子肉。母亲不在了,自己与父亲分别23年,第一次进入台湾宝岛,要把祖国的关怀和“小棉袄”的温暖送给父亲。

大闺女的到来,唤醒了秦东海思念另一处故乡的情怀。父女拥抱在一起失声痛哭,哭声招来了乌云,泪水湿透了衣衫,人心和天地之间都有了一瞬间的昏暗。感情释放之后,喜悦马上萦怀。秦东海把儿孙召集到一起,拿出玉山茅台招待远道而来的闺女。

赴台期间,秦岳成了父亲的专职护理员,去弟弟家也推着坐轮椅的老爸。秦岳把母亲的遗像交给弟弟,叫他们悬挂在墙上祭拜,还拿出钱来叫弟弟购置墓地,安排他们把母亲的照片拷贝到墓地的石碑上。

弟弟推让说:这些费用都是儿子的,咋能叫闺女承担呢?黄河故道的规矩俺懂,儿子的家当,闺女的衣裳。儿子摔老盆、出老殡,闺女缝棺衣、摆供烧纸。

姐姐掰着指头说:咱妈是国家干部,一个月7000多块工资,相当于三万多新台币呐。你们1989年离开大陆,咱妈2007年去世,这18年妈的工资都贴补我了,妈的丧葬补贴也是我领的,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。

弟弟说:这么多年我们没尽孝,妈的工资应该归你。

秦岳说:咱爸的离休工资没掐,现在一个月九千多了,还年年涨呐。妈在老家盖房子,还有小台湾的桃园,这些家业你们承不了,就打价卖给我呗。

弟弟们非常感慨:还是大陆的政策好,咱爸都背叛共产党了,政府还给他发放养老金。

父亲说:现在大陆的情况好了,台湾这边经济下行,多数人的幸福指数不高。

秦岳说:当初觉得你们还会回去,我用老爸的工资给你们和小妹交了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。这一交就没停下来,老爸在大陆领工资,你们有社保。

弟弟们小声抱怨:姐,你办这事有点傻了,该把老爹的工资给我们。

姐姐说:当初害怕隐瞒老爹的情况犯错误,心里想着上头发现了就给你们退保,把咱爸的工资还回去。

弟弟问:上头发现了吗?

姐姐说:上头可不好糊弄,他们早就发现了。领导研究了,说咱爸虽然是“解放战士”毕竟参加了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,是共和国的功臣。社保局决定不取消老爸的离休待遇,每年春节都到家里慰问。

父亲说:每次慰问都给我打电话,让我享受组织的关怀。

秦岳拿出爸爸的离休证说:打完电话就往离休证上盖章子,这是例行年审,看看您老人家是不是还活着。

秦峰说:把我们的保险退了,退不掉就停下来,别再乱花冤枉钱了。

秦山说:这次我们请假跟姐回去,把老妈的骨灰盒抱到台湾来安葬。

秦东海说:这事不忙,你们先购置墓地做准备。等我死了再把你妈迁过来。

弟弟恭敬说:一切听从老爸安排。转身安排媳妇:你要像姐姐孝顺妈妈一样孝顺爸爸,叫咱爸长命百岁。

媳妇点头说:咱爸的工资明年就过万了,一万人民币约等于五万新台币,咱爸是财神赵公明,咱们购买房子的事情有望了。

父亲说:当初削尖脑袋想回来,是觉得这边比大陆好。现在情况反转了,带你们回来是个错误。人没有前后眼,看不透身后的事,后悔也晚了。

儿媳妇说:老爸用不着后悔,大陆有你一份工资,你还被祖国大陆的阳光温暖着。

秦岳说:看到你们的铁皮寮我就纳闷,一直没好意思说。你们来到台湾20多年了,咋没操兑像样的房子呢?

父亲皱眉叹气:台湾的房价太高了,他们又没本事挣大钱,买不起商品房。

弟弟惭愧说:台湾的社保费也高,每个月交三千多块(新台币)钱,还得65岁之后才能领钱。我们挣钱不多,一直没买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。

秦岳叹气:人总有老的时候,那时候不能工作了,生活咋办呢?

兄弟媳妇说:指望孩子呗,还能咋办?

林安舟感觉肚子饿了,放下农具催促老婆孩子:回“大陆”吃饭。秦岳回过神来,被丈夫从大台湾拽回小台湾。

儿媳妇非常好奇,向婆母甩了一通连珠炮:姥姥的坟头为啥还不迁?大舅二舅还没买房子吗?小姨去哪儿了?咋一直没有消息呢?

远航怒怼媳妇:皇上不急太监急,姥爷、妈妈、舅舅都不急,你着哪门子急?

媳妇不满,你是冷血动物,不关心亲人。

远航说:关心是半斤,不关心是八两。你着急有用吗?

或许亲人之间真有心灵感应,可以“身无彩凤双飞翼,心有灵犀一点通”要么就是“丰县地邪”说曹操曹操到。秦岳一家人上午在“小台湾”议论娘家人,下午就有了他们的消息。

午休的时候,秦岳的彩铃高唱《月亮之上》她睁开酸涩的眼皮,看到一个陌生的座机电话,是外地的。她马上拒绝接听,把手机推到一边说:死骗子,滚一边去。

电话继续响铃,这一次是《在希望的田野上》秦岳坐起来,很不耐烦地按下接听键说:我刚接受完反诈骗培训,你骗不了我。

对方抽泣,秦岳说:煽情没用,不论你说啥我都不会上当。

对方哽咽说:姐,是我,我是秦岭。

犹如晴空霹雳爆响,秦岳像看到绿毛鬼怪一样惊呼:小岭,真的是你?这些年你干啥去了,咋到现在才和我联系?

秦岭哭泣说:一言难尽,我被黑社会骗到大陆来搞电信诈骗,被公安抓到了,正在监狱里服刑呢。

秦岳问:告诉姐你在哪儿?我跟你姐夫去看你。

秦岭说:探监就不必了,你们来不到我就刑满释放了。

姐夫在旁边插话:小岭有啥打算,还回台湾吗?

秦岭说:姐、姐夫,我不想再回台湾了。我欠黑社会的高利贷永远还不完,回到台湾没办法生活,还会被迫干坏事。我向“政府”打听过了,只要我在大陆有亲人,亲人愿意收留我,我就可以办个“台胞证”留在大陆生活。

秦岳心头发酸说:小岭,告诉监狱的领导,姐愿意收留你。你到丰县来吧,跟姐在一起。

秦岭对着电话欢呼:姐,谢谢你!替我向父母和哥哥问好。姐,你劝爸爸和哥哥也回来吧,台湾没有安全保障。台独分子倚美谋独,很可能会引发战争。我的时间到了,见面之后再聊。

吃过晚饭,秦岳收拾完碗筷准备洗澡冲凉。电话铃响了,乐声飞扬,唱起了令人心碎的《雁南飞》

秦岳按下接听键,手机里传出弟弟秦峰的声音:姐,咱爸不中啦。

秦山在旁边补充:已经断气了。

秦岳趔趄一下,跌坐在椅子上,热泪奔涌而出。

弟弟安慰她:姐,你别伤心。咱爸年纪不小了,在黄河故道那边叫喜丧,是半喜半忧的事。

秦岳擦泪说:世间少见百年身,咱爸活了96周岁,确实也算高寿了。定下出殡的时间了吗?我跟你姐夫去台湾。我找出咱妈的死亡证明和火化证,把咱妈的骨灰盒请出来带上。

秦峰说:姐,别扒咱妈的坟头。

秦岳不解说:不把父母合葬在一起吗?

秦山插嘴:姐,你找大老执定出殡的日子。我们把老爸的骨灰带回去,跟咱妈合葬在一起。

秦岳吃惊说:你们想把咱爸送到大陆来安葬?

秦家兄弟说:不是我们的意思,这是老爸的遗愿。前几天老爸清醒一阵子,跟我们说了很多话。弟兄俩争着说话,向姐姐陈述父亲的临终状况。

父亲瘫坐在轮椅上14年,能坚持到“520”之后,确实是个奇迹。听完“赖皮寮”的就职演说,父亲陡然有了精神,把儿子叫到跟前说:自从蔡英文上台之后,台湾和大陆的关系就越来越差。赖皮寮也脑残脑瘫,咋就不知道“背靠大树好乘凉”呢?如果大陆真的撒手不管,周边任何一个国家都敢欺负台湾,台湾人就永远没有好日子过了。当初国民党八百万大军被美国武装到牙齿,他们剋过共产党了吗?在朝鲜战场上,美国佬亲自下场也是败北。台独分子靠几个“草莓兵”对抗大陆,这是自寻死路。台湾是四面环海的弹丸之地,大陆真动起手来,台湾根本没有招架之力。知道不行还逆势而动,太蠢了!父亲叫儿子推着他看院子里的红柳,叮嘱他们给红柳浇水施肥,不厌其烦说:台湾人来自大陆,台湾的红柳也来自大陆。我要回去看护武穆村的红柳,不能再叫她漂洋过海了。

秦峰说:美国和日本都支持台湾,台湾人相信美国和日本会出兵台湾。

父亲说:这是当局稳定人心的伎俩,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。如果他们确信可以胜利,干嘛要再三演习逃跑呢?再说了,台湾四面环海,解放军围岛禁航,美国佬和日本鬼子过的来吗?能过来又咋着?八路军用小米加步枪都能打败鬼子,老子也在朝鲜揍过美国大兵。

秦峰说:那时候中国大陆积贫积弱,军力装备比现在差多了。

秦东海十分开心,因为自己曾经是解放军战士,解放军是正义之师。小鬼子是美国的走狗,美国佬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。

小儿子满腹忧虑说:当官的惹祸,草民百姓遭灾。咱们家在台湾,只能在恐惧中祈祷战争不要发生。

大儿子说:大陆那边善意满满,台湾这边年轻人不愿意参军,现役官兵都想退伍。罚款一千万(新台币)都挡不住退伍潮,怎么跟大陆打仗?

秦东海说:咱还是回去吧,武穆村也是咱的故乡。死后原知万事空,但悲不见九州如何统。

秦峰说:现在大陆的医疗条件好,我们把老爸带回大陆疗养。

秦东海说:我已油尽灯枯了,很难活着回到大陆。古话说,父母之爱子,则为之计深远。我是为你们考虑,替你们选择安全庇护之所。当然了,入土为安,我也不想死后不得安宁。是人都有趋利避害之心,你们把我的骨灰带回武穆村跟你妈合葬。舐犊之情不死不休,人之将死其言也善,你们一定要听我的话。大陆的军力今非昔比,台独分子硬要作死,咱不给他们殉葬!

秦岳说:把咱爸的死亡证明发到我的微信上,我去老干部局汇报一下,说不定政府还给咱爸开追悼会呐。

秦峰和秦山说:麻烦老姐去找国台办帮忙,把我们的社保费补上,帮我们在县城买房。我们回去办退休手续,在龙城定居,出完老殡就留在大陆守护父母了。

秦岳点头说:放心吧,我明天一早去城里,把你们两家和小妹的社保费补齐。她告诉弟弟小妹有了下落,她已经决定留在大陆了。父女连心,小妹的想法和父亲不谋而合,可见这是人心所向,咱们阖家团圆的日子为期不远了!

2024531日初稿202469日修改2024626日再改

作者简介

王志强,丰县作协名誉主席、丰县艺术评论家协会顾问、丰县影视家协会顾问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。已经出版四部长篇小说《心中的太阳》《骚动的小城》《龙须菜》和《老姑娘》其中《心中的太阳》再版。参与编写《丰县志》(1978--2005)《文艺花开亮凤城》《中国蝉文化》《丰县百年文艺》《凤城酒韵》等多部图书。根据本人长篇小说《老姑娘》和相关文史资料改编红色电视连续剧《故道战歌》已经完成重大历史题材长篇小说《天师之祖张道陵》《丰生沛养汉刘邦》《布衣天子汉刘邦》及影视剧作品的创作。在省市县各级报刊杂志和网络平台上发表多篇散文、小说,获得过省市县各级奖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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