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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场雪
苏北的冬，总带着股坦荡的凛冽。前天的北风便是最好的注脚，从黎明刮到日暮，像无数支无形的哨子，在平原的沟壑间、村庄的屋檐下穿梭。老人们说“北风刮三天，雪籽落满田”，这呼啸的风卷走了秋末最后一丝慵懒，把天空扫得瓦蓝透亮，也让庄稼人的心尖儿悬了起来——盼了许久的雪，该来了。
昨天中午，期待终成现实。起初只是零星的雪沫，像被筛碎的盐粒，轻飘飘地在阳光里打着旋。它们落在麦田里，刚触到青青的麦叶便化了，留下点点湿润；落在农家的草垛上，也只是沾了层薄白，风一吹就散。村口的老槐树下，几位晒太阳的老人仰着头，眯着眼笑：“这雪，是来探路的呢。”孩子们举着小手去接，雪粒落在掌心，凉丝丝的转瞬即逝，引得他们追着雪花奔跑，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。
午后的雪渐渐有了模样。不再是细碎的雪沫，而是舒展着六角轮廓的雪花，慢悠悠地从云端飘落。风也柔和了许多，不再那般凌厉，反倒成了雪花的摆渡人，托着它们掠过黛瓦粉墙，落在农村老宅的飞檐上，落在城里五门桥的那条古老的青石板路上 。我沿着白帝河边的小路散步，河岸的芦苇荡裹上了一层薄雪，干枯的苇穗顶着白绒，在风中轻轻摇曳。远处的田埂上，麦苗被雪盖了层“薄棉被”，露在外面的叶尖泛着青，像藏在白玉里的翡翠——农谚说“冬天麦盖三层被，来年枕着馒头睡”，这第一场雪，便是给庄稼人的第一份期许 。
傍晚时分，雪忽然密了起来。像是天空的棉絮被扯破了口子，雪花洋洋洒洒地倾泻而下，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白网，笼罩着苏北平原。丰县的凤鸣宝塔在雪中更显巍峨，琉璃瓦覆雪，飞檐挂霜，仿佛穿越千年时光，仿佛还能听到“借问酒家何处有，凤鸣塔下泥池酒”的吟诵声 。金街两旁的店铺亮起暖黄的灯，玻璃窗上凝结起薄雾，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馆里，掌柜的吆喝声混着雪落的簌簌声，成了冬夜里最熨帖的慰藉。行人放慢了脚步，有人拢紧棉袄，有人撑开雨伞，伞面上很快积起一层白，走起来沙沙作响。
夜色渐浓，雪势依旧。村庄里的灯火星星点点，雪落在屋顶的茅草上，悄无声息地堆积，把矮矮的农房变成了一个个白胖的馒头。田埂上没有了行人，只有雪花落在冻土上的轻响，像是大地均匀的呼吸。我站在院子里，看着雪花落在老井的辘轳上，落在院角的腊梅枝上，那点点鹅黄的花苞顶着白雪，透着一股倔强的生机。远处的树林隐在雪雾中，只露出淡淡的轮廓，像是水墨画里未干的笔触 。
半夜时分，雪渐渐小了。窗外的声响弱了下去，只剩下雪粒落在积雪上的细碎声响。披衣起身推开窗，一股清冷的空气涌进来，带着雪特有的洁净气息。清冷的月光透过云层洒在雪地上，亮得晃眼，整个世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。有的屋檐下已经挂起了长短不一的冰凌，像一串串透明的玉簪，在月光下泛着银光——小时候总爱搬着板凳去够，掰一根握在手里，凉得刺骨，却舍不得丢掉，偶尔还会偷偷咬一口，嘎嘣脆的声响里全是快活 。
清晨醒来，雪已经停了。推开门，眼前是一片素雅的白。麦田里的雪还没化，远远望去，银装素裹的平原延伸到天边；村庄的屋顶上、树梢上，都积着一层薄雪，像是被精心撒上的糖霜。孩子们已经在雪地里撒欢了，打雪仗、滚雪球，欢声笑语震落了枝桠上的积雪。大人们则扛着扫帚、铁锹，清扫门前的积雪，邻里之间互相帮忙，铁锹碰撞的叮当声、谈笑声，在雪后的清晨格外热闹。扫完雪，有人搬把椅子坐在门口晒太阳，看着雪水顺着屋檐滴落，滴滴答答的声响，像是冬日的序曲。
这场雪终究不大，上午的阳光一照，路面的积雪便开始融化，露出湿漉漉的泥土。但这已经足够了。它是2025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，是苏北平原的第一场慰藉，它洗去了秋末的萧瑟，滋润了干涸的土地，也唤醒了人们心中沉睡的暖意。它不像北方的雪那般轰轰烈烈，却带着丰县人的温润与坦荡，悄无声息地来，又留有余韵地去。
太阳升起来了，融化的雪水顺着麦苗渗进田里，滋养着越冬的麦苗；也顺着屋檐流淌，滴落在院角的泥土里，孕育着来年的生机。这场喜人的初雪，是冬天写给苏北的情书，字里行间都是对丰收的期许，对安宁的守望。而我们在这场雪里，拾回了童年的欢畅，感受到了邻里的温情，也在洁白的世界里，寻得了一份久违的宁静与坦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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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5-12-13 12:16
